造、恢张帝略、衽席民生之学,而履天圮地裂、国破家倾、流离奔走、靡有宁宇之遇。然其遇固极时数之奇穷,其学则极古今所大备。盖遇不足挫其所学,学适以惬其所遇。故其轨辙之至,贤豪归之,学士师之,罔不担簦负笈,风靡景附。而网罗之所获,讲论之所发,投报之所言,辑而为书,散而为文,盖不啻千百卷。顾好之者往往争相传诵,争相乞假,以故多所放失。晚乃殁于山右,其子衍生仅于羁旅之中、倥偬之际,收拾百一,囊而奉之。先生之从弟岩、犹子洪慎,扶丧南返,又稍稍搜访,乃以示予,而委予为序。
予谢之曰:先生一生,游历几遍天下,所交魁人杰士亦几遍天下,而犹未有序之者。予何人,敢赞一辞?乃强之再四,因受读。卒业而叹先生之学赡矣!先生之文伟矣!其砥砺末俗之浇讹,则得之《诗》者多;辨论国家之治体,则得之《书》者多;穷析义理之精深,则得之《易》者多;是是非非不容偏假,则得之《春秋》者多;事事物物不苟凌杂,则得之《礼经》者多。
然此犹分别义类而言也,若其沉浸乎百籍,贯穿乎百代,则所为千百卷者,亦何篇何章非《诗》、《书》、《易》、《礼》、《春秋》之意趣洋溢于笔墨之间?盖自圣门“文学”为科,而说者谓著之词章者为文,博其探索者为学。窃以为秦汉以来,如先生之文者有矣,未有能如先生之学者也;然苟未有能如先生之学,则虽谓未有能如先生之文可也。
若夫先生时与道左,用无可显,因以其岁月驰驱齐、鲁、燕、赵、秦、晋之邦,江山云物,陶冶胸襟,而一写于著述,如昌黎谓子厚穷不极,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虽使子厚为将相于一时,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又如马宾王谓司马子长,南浮江淮,北过大梁,西使巴蜀,东适乎夫子之乡,而睹车服礼器之盛,故其文纵横出没,万变无穷。此皆仅与文章家较彼此之短长,非所以论先生。
先生之学,后世苟有能用之者,虽以之经纶天造、恢张帝略、衽席民生,而翼五经以达天地之用,何多让焉?何多让焉!
先室陶氏事略
先室陶氏,名端,仁节先生讳琰之女也。先生与先妣异母兄,与用纯故甥舅。先室自幼爱于先生,用纯亦自幼邀先生秀杰之目,欲定婚。先考妣知先生意,遂娶为用纯室。
自来嫔后,即遭世故,先考见背,骨肉荡析。脱身兵火之中,备极流离艰苦。及收拾残生,复就安理,则箸头几脚靡有遗者。白手营家,日不暇给,每当灯残月落时,犹闻纬车剪刀声不辍。
先妣性严,晚岁尤多病。先室能先意承迎,不受督过。用纯脯所入,未足供甘旨,辄倾女工以继。而自茹素,以为先妣祈寿。迨先妣殁,又终三年丧,不食肉者前后垂二十年。先考在日,女之嫁者二,子之婚者止用纯。自下诸弟妹,皆先妣辛苦婚嫁,亦皆先室殚力佐助。处家务,持大体,不听仆御之言。以故诸姑妯娌,合宅而居者四十馀年,欢睦如一人,曾无片言交恶。知者皆相叹异,以为人伦难事。
嗣子导诚之抚育也,方六岁,亡弟疾革,执予手曰:“此子以累长兄嫂。”先室即携之同卧起,养之教之成立之,只以不负亡弟临殁一语,未尝有意以为己子。今迫于大宗不可无人,奉三党命,定为冢嗣,非初意也。此予三十年来衷悃所未以告人者,而惟先室知之。
亲戚往来,虽菲于财,皆有礼,意相周洽。有无、缓急,即不复系怀、屑屑计偿。予寡四方交,间有嘉客,喜留信宿。饮食供设,予坐于外不置问,已而皆办,又不少形窘诎之色。御下以恤其勤苦而收其畏慑,故服之者皆出于诚悦。事无大小,裁断悉得其要。虽壶赐予,不苟焉以丰啬。
又尝语予曰:“贫家作事,全贵预图。”故凡遇急需,予方袖手筹画,而先室率已粗就。其为予一生内政之助如此,卒以此积劳伤脾。早岁便苦呕逆,予不能博求医药,致成宿疾。今年六十初度,年已老,善已著。亲朋交相惠好,欲来觞祝。先室复固辞不受,谓:“安敢以凉德之齿重辱亲长?”而孰意其今年之既亡也!
人谓中年丧配为不幸,予独以老年丧配,倍觉伤怀。盖得其内助之力既久,则追念益自不胜耳。又况予终身穷约,曾不得使其少一舒怀,先室顾处之泊然。予虽无靖节之贤,而先室殆有翟夫人风。其为仁节先生之女、先节孝之子妇,庶几无愧!特自兹以往,内失所倚,恐未必非门祚之系,则予所为深悼焉者也。
陆鸠峰诗序
乙丑秋暮,鸠峰陆先生投所著诗二卷,令作题辞。受读,殆忘寝食,惟恐卷之或竟。大要先生之诗,不荡绳检,不蹈畦封。其才甚富,而不列锦铺绣;其气甚高,而不轻世肆志:是固得《风》、《骚》之遗者与?
予因读先生诗,窃举夙昔所与友朋论诗者,以质先生:性情,诗之本也;格律,诗之末也。尝怪今人舍性情而尚格律,每见一诗,必先位置为何代之格律。其近今与,则斥之;其三唐与,则称之:究徒得其貌似,而实近今之非近今,三唐之非三唐。性情者,诗人之格律也。舍性情而言格律,则无格律矣,且无诗矣!世以人成,人以性立。性发乎情,而有哀、乐;人值乎世,而有常、变。凡其为诗,皆哀、乐、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