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去恶事,则我为无眼人矣。此专谈迁善去恶之学者,我则以迁善去恶望之;若于彼前而不责以迁善去恶事,则我亦为无眼人矣。世间学者原有此二种,弟安得不以此二种应之也耶!惟是一等无紧要人,一言之失不过自失,一行之差不过自差,于世无与,可勿论也。若特地出来,要扶纲常,立人极,继往古,开群蒙,有如许担荷,则一言之失,乃四海之所观听,一行之谬,乃后生小于辈之所效尤,岂易放过乎?
如弟,岂特于世上为无要紧人,息焉游焉,直与草木同腐,故自视其身亦遂为朽败不堪复用之器,任狂恣意,诚不足责也。若如二老,自负何如,关系何如,而可轻耶!弟是以效孔门之忠告,窃前贤之善道,卑善柔之贱态,附直谅之后列,直欲以完名全节付二老,故遂不自知其犯于不可则止之科耳。虽然,二老何如人耶,夫以我一无要紧之人,我二老犹时时以迁善改过望之,况如耿老,而犹不可以迁善去恶之说进乎?而安敢以不可则止之戒事二老也。
偶有匡庐之兴,且小楼不堪热毒,亦可因以避暑。秋凉归来,与兄当大讲,务欲成就世间要紧汉矣。
寄答耿大中丞
观二公论学,一者说得好听,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者说得未见好听,而皆其所能行。
盖但己能行,亦众人之所能行也。己能行而后言,是谓先行其言;己未能行而先言,则谓言不顾行。吾从其能行者而已,吾从众人之所能行者而已。
夫知己之可能,又知人之皆可能,是己之善与人同也,是无己而非人也,而何己之不能舍?既知人之可能,又知己之皆可能,是人之善与己同也,是无人而非己也,而何人之不可从?此无人无己之学,参赞位育之实,扶世立教之原,盖真有见于善与人同之极故也。今不知善与人同之学,而徒慕舍己从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己也。有意舍己,即是有己;有意从人,即是有人。况未能舍己而徒言舍己以教人乎?若真能舍己,则二公皆当舍矣。今皆不能舍己以相从,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己言也?教人以舍己,而自不能舍,则所云舍己从人者妄也,非大舜舍己从人之调也。言舍己者,可以反而思矣。
真舍己者,不见有己。不见有己,则无己可舍。无己可舍,故曰舍己。所以然者,学先知己故也。真从人者,不见有人。不见有人,则无人可从。无人可从,故曰从人,所以然者,学先知人故也。今不知己而但言舍己,不知人而但言从人,毋怪其执吝不舍,坚拒不从,而又日夜言舍己从人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毋他,扶世立教之念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觉之任为之先也。先知先觉之任,好臣所教之心为之驱也。以故终日言扶世,而未尝扶得一时,其与未尝以扶世为己任者等耳。终日言立教,未尝教得一人,其与未尝以立教为己任者均焉。此可耻之大者,所谓“耻其言而过其行”者非耶!所谓“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者又非耶!
吾谓欲得扶世,须如赫峰之悯世,方可称真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须如严寅所之宅身,方可称真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实,而绝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虽绝口不过扶世立教之言,人亦未尝不以扶世立教之实归之。今无其实,而自高其名,可乎?
且所谓扶世立教,参赞位育者,虽聋瞽侏跛亦能之,则仲子之言,既已契于心矣,纵能扶得世教,成得参赞位育,亦不过能侏跛聋瞽之所共能者,有何奇巧而必欲以为天下之重而任之耶!若不信侏跛聋瞽之能参赞位育,而别求所谓参赞位育以胜之,以为今之学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则亦不得谓之参赞位育矣。是一已之位育参赞也,圣人不如是也。
卷二书答
与庄纯夫
日在到,知葬事毕,可喜可喜!人生一世,如此而已。相聚四十余年,情境甚熟,亦犹作客并州既多时,自同故乡,难遽离割也。夫妇之际,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兼以辛勤拮据,有内助之益。若平日有如宾之敬,齐眉之诚,孝友忠信,损己利人,胜似今世称学道者,徒有名而无实,则临别犹难割舍也。何也?情爱之中兼有妇行妇功妇言妇德,更令人思念尔←岳母黄宜人是矣。独有讲学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余则皆今人所未有也。我虽铁石作肝,能不慨然!况临老各天,不及永诀耶!已矣,已矣!
自闻讣后,无一夜不入梦,但俱不知是死。岂真到此乎?抑吾念之,魂自相招也?想他平生谨慎,必不轻履僧堂。然僧堂一到亦有何妨。要之皆未脱洒耳。既单有魂灵,何男何女,何远何近,何拘何碍!若犹如旧日拘碍不通,则终无出头之期矣。即此魂灵犹在,便知此身不死,自然无所拘碍,而更自作拘碍,可乎?即此无拘无碍,便是西方净土,极乐世界,更无别有西方世界也。
纯夫可以此书焚告尔岳母之灵,俾知此意。勿贪托生之乐,一处胎中,便有隔阴之昏;勿贪人天之供,一生天上,便受供养,顿忘却前生自由自在夙念,报尽业现,还来六趣,无有穷时矣。
尔岳母平日为人如此,决生天上无疑。须记吾语,莫忘却,虽在天上,时时不忘记取,等我寿终之时,一来迎接,则转转相依,可以无错矣。或暂寄念佛场中,尤妙。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