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文明 -05-古籍收藏 - -08-集藏 -01-四库别集

342-牧斋初学集-清-钱谦益-第332页

人者乎?语有之:“人各有能有不能。”群天下高足阔步大言不量之徒,与夫小廉曲谨矜己傲物之士,而责之以决大计、成大功,吾有以知其不能也。又况巧伪涂饰,容头过身之人,又岂可以其窕言无当,误而听之乎?为老师计,当亟择一沉雄博大、可当战守恢复之任者,告之天子,一以关城之事委之,而己则从容燕闲,往来登、莱、关、海间,总其机宜,而责其成功,斯当今第一切务也。以神尧之圣,失之伯鲧;以孔明之贤,失之马谡。今日之御夷,止在一关。今日之守关,止藉一人。昔日已非一误,今日何可再误?愿老师之熟思之也。
自古克敌制胜,其事不一,要必节镇与将率为一,将率与偏裨为一,偏裨与士卒为一,晓畅洞达,欣说鼓舞,欢然有乐生之心,而忾然有誓死之气,然后可以致果杀敌,无往而不利。今关门之上,营制已立,行伍已明,可谓有律矣。然有将士行伍之兵,而未必有父子兄弟之兵。千百夫之长,以及士卒,廪廪奔命,如不终日。大抵秋阴揪敛之令多,而向荣脉发之意少,如是而何以战?战何以胜?即不战而又何以守也?且夫勾稽米盐,会计出内,为国家节省几何,畜积几何,此计部度支之事也,非行军用师者之所宜也。用兵之道,驱赤子而蹈白刃,有退死无进生。而曰女必为我徒死,女必不冒破一钱,不虚费一粒,节身量腹,而安然为我死,则人必失笑而却走矣。范文正经略西夏,台谏劾其所举官侵渔边饷。文正上章理之,且曰:“边吏劳苦,酒食宴会,不宜过为损削。”前辈知大体,捐细故如此。士安得不为之死,而功安得不成乎!闻守关之将令曰:“士登陴,夜然烛相继,以便守望。”令非不善也,每烛一枝直三钱,关城风急,夜然十余烛,才可达旦,计一月然烛之费,几及一千钱,而官所给未及半也。士月给粮饷,不能宿饱,安得有余钱买烛?烛稍不继,逻者刺得之,又必出四五百钱为请,方得解。此事甚小,然大将亲细务,而小卒困将令,概可见矣。愿老师正告将率,大创积习,一如李牧、王剪所以用众之法,使关门有父子兄弟之兵,则退可完守,进可决战,而奴不足忧矣。夫谦益之所言者,皆老师之所知,且以为不足知者也。然古之大人君子,集天下之事,成非常之功,必使吾之所知与其所谓不足知者,人人得挟以至于吾前,而后群策群力,胥天下为吾用,而吾得以坐制而不劳。《诗》不云乎:“询于刍荛。夫不待询采而冒昧以其言进,斯必为刍荛之所笑矣。以谦益之将隐也,杞人之忧,不敢以告人,而效其一二于师门,并以为别。谦益惶恐死罪。
(答唐训导(汝谔)论文书)
谦益启:累辱过存,未获接奉。复蒙不鄙,赐之书教,欲推避以文墨事。衰迟失学,无以承命,叹息,蹙然累日。门下兄弟以雄才博学,棹鞅艺苑,所著《古今诗解》,各出手眼,务为世之承学启聋发,其为功于斯文也,可谓专且博矣。反覆来教,穿穴数千载,极论本朝诸公,而以王州为依归,殆以为至于斯极者。门下虚怀下问,不惜取道于瞽,仆虽固陋,亦尝奉教于君子矣,安敢其所闻,不一二陈道于左右。
夫文之必取法于汉也,诗之必取法于唐也,夫人而能言之也。汉之文有所以为汉者矣,唐之诗有所以为唐者矣。知所以为汉者而后汉之文可为,曰为汉之文而已,其不能为汉可知也。知所以为唐者,而后唐之诗可为,曰为唐之诗而已,其不能为唐可知也。自唐、宋以迄于国初,作者代出,文不必为汉而能为汉,诗不必为唐而能为唐,其精神气格,皆足以追配古人。其间为古学之者,有两端焉:曰制科之习比于俚,道学之习比于腐。斯二者,皆俗学也。然而文章之脉络,画然如江河之行地。代有其人,人有其传,固非俗学之可得而乱也。弘、正之间,有李献吉者,倡为汉文杜诗,以叫号于世,举世皆靡然而从之矣。然其所谓汉文者,献吉之所谓汉而非迁、固之汉也;其所谓杜诗者,献吉之所谓杜,而非少陵之杜也。彼不知夫汉有所以为汉,唐有所以为唐,而规规焉就汉、唐而求之,以为迁、固、少陵尽在于是,虽欲不与之背驰,岂可得哉!献吉之才,固足以颠顿驰骋,惟其不深惟古人著作之指归,而徒欲高其门墙,以压服一世,矫俗学之弊,而不自知其流入于缪,斯所谓同浴而讥裸裎者也。嘉靖之季,王、李间作,决献吉之末流而扬其波,其势益昌,其缪滋甚。州之年,既富于李,而其才气之饶,著述之多,名位之高,尤足以号召一世。然其为缪则一而已。今观州之诗,无体不具。求其名章秀句,可讽可传者,一卷之中,不得一二。其于文,卑靡冗杂,无一篇不亻面背古人矩度。其规摹《左》《史》,不出字句,而字句之讹缪者,累累盈帙。闻其晚年手《东坡集》不置,又亟称归熙甫之文,有久而自伤之语。然而岁月逾迈,悔之无及,亦足悲矣!夫本朝非无文也,非无诗也。本朝自有本朝之文,而今取其似汉而非者为本朝之文;本朝自有本朝之诗,而今取其似唐而非者为本朝之诗。人尽蔽锢其心思,废黜其耳目,而唯缪学之是师。在前人犹仿汉、唐之衣冠,在今人遂奉李、王为宗祖。承讹踵伪,莫知底止。
仆尝论之,南宋以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