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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牧斋初学集-清-钱谦益-第373页

有首,以其有我也。天德无我,故不可以为首。伊尹之处亢而无悔,进退存亡,不失其正,以其无我也。志伊尹之志者,于有我无我之间辨之,则思过半矣。嗟夫!三代以还,豪杰之士以学术乱天下者,大抵学伊尹而差者也。周子深忧之,故曰:“志伊尹之所志。”而即继之曰:“学颜子之学。”颜子者,箪瓢负郭之人,其流风遗书蔑如也,乃足以上配伊尹,士何必汲汲于天下哉!周子之在宋也,独抱遗经,以唱不传之学。先儒以为短于取名,而惠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盖亦孟子所谓夭民者欤!吾观宋之世,新法之纷争,雒、蜀之钩党,其人亦皆慨然有志于圣贤,耻以发策决科荣身希世为事,而一以有我为主,亢而不知悔,遂几于相率而祸天下。周子浑然太极之学也,无极而太极,是为群龙无首。其他则转入于阴阳五行矣。用是以建立事功,标准道术,不能无我,则亦不能以无首。首既见而龙德亦少衰矣。於乎!有我无我之间,盖学者诚伪之关,而亦世道治乱之几也。有志于伊尹者,又当以周子为法。谨论。
△第一问
问:《天保》之诗,下报上也。故其诗曰:“受天百禄。”曰:“万寿无疆。”然则古之君子,忧盛世而危明主者,其殆非与?成周致太平之主莫如成王;中兴则莫如宣王。《诗》《书》所称,何其咨嗟告戒,如不终日也?我皇上嗣无疆大历,服克新祖宗之功德,道扬先帝之末命,天休滋至,亿万斯年。为臣子者,叹欣踊跃,为《天保》之报上,犹恐不及。然或者以谓皇上冲年践阼,有如成王,而狡夷稽诛,有事攘斥,又仿佛宣王之世。则《诗》《书》之告戒,殆未可废于今日与!宣王者,中兴而怠厥终者也,不足为皇上道。则成王不足法欤!或者又以谓成王之时,周公在前,召公在后,敷陈剀切,极于祈天永命,享国长久,故成王之德业为独盛。其在今日,所以进《金鉴》而箴丹者,亦必有道矣。臣子之爱君也,无所不至。诸士子起于草野,忠爱笃挚,而忌讳之禁,无所关知,其言之无罪也,将以闻于当宁。
《天保》之序不云乎:“天保,下报上也,臣能归美以报其上也。”夫福禄寿考,人主之所受于天也。臣子以是归美于君,取偿于不可知之天,以报其上,不已诬乎?盛世之臣子,其爱君也切,而其视天也甚近。其视福禄寿考,全而归之君也,不啻日用饮食之相须,而仰而责之天也,可以交手而相付。惟其如是,是故其于盛世有不得不忧,而其于明主有不得不危也。忧危之极,自视若父母师保,而畜其君如小子,谆谆告诫,携手而提耳,不讳危亡,不辟不祥不恶,径直而不厌累复。以谓福、禄、寿、考,吾之所可索取于天而挹注于人主者,必至于如是而后已也。无报上之心,无忧危之实,而徒为福、禄、寿、考之诵祝,则寺人宫妾之爱其君而已矣。执事当圣明初服,发策诸生,而拳拳以忧危忠爱为问。吾有以知执事之所存矣。昔者成周致太平之主莫如成王,而中兴则莫如宣王。成王免丧即政,咨群臣以谋始,不于朝而于庙,然忾然,如祖考之临之也。一则曰“闵予小子”,再则曰“维予小子”。当是时。嗣天子王矣。卑巽悼闵,情见乎词,惟恐人之不以孤孩畜己也。曰:“遭家不造,在疚。”曰:“未堪家多难。”譬诸耆一木于危厦,上雨旁风,发作无时,而恐人之去己也。群臣进戒嗣王,曰敬之,曰不易,其言亦危且苦矣。而嗣王虚己以答之,廪廪乎若《洪范》之锡,若丹书之受,而惟恐其有陨越也。考《行苇》以下之诗,所谓君子万年,干禄百福者,成周太平之盛,蔑以加矣。而诗人歌之曰:“昊天有成命,成王不敢康。”夫其不敢康也,斯所以为万年百福者也。宣王承共和之后,兴衰拨乱,视成王抑又难矣。其恤民忧旱,中心恻怛,备见于《云汉》之诗。“耗攵下土,宁丁我躬。”则穷而归咎于身。胡不相畏,先祖于摧。则迫而告哀于宗祀。其谆谆于昊天上帝之莫我听,若赴诉者之于长吏,疾声大呼而冀其愍己也。其闵闵于群公先正,父母先祖,若陷溺者之望徒侣,呼号燥吻而怼其不我援也。致诚而责报于不可知,笃善而求福于不可必。是说《诗》者所谓不知人于鬼神之别,知祈于此而报于彼者也。考《斯干》之诗,所谓朱芾斯皇,室家君王者,宣王考成之盛,可以概见矣。而诗人序之曰:“遇灾而惧,侧身修行。”夫其遇灾而惧也,斯所以为室家君王者也。恭惟我皇上,诞膺天命,嗣守丕基。日月贞明,神人交庆。宫禁肃清,享祀毖勤。渊嘿临朝,ㄧ穆御讲。可谓有不世出之姿,而将大有为之君矣。草莽之臣,不知忌讳,窃以谓我皇上冲年践阼,二后在天,遗大投艰,正闵予访落之日。而东方小丑,作孽于白山、黑水之间,谪见于天,盖不徒旱魃之为虐而已也。是故以万年百福诵皇上太平之业,不若以夙夜不敢康诵也;以室家君王祝皇上考成之盛,不若以遇灾而惧祝也。皇上诚如成王之不敢康,则《小毖》之求助,将进而为《酌》、为《卷阿》,而《既醉》之备五福,不待言矣。皇上诚如宣王之遇灾而惧,则《云汉》之忧旱,将进而为《六月》、为《车攻》,而《斯干》之颂君王,不待言矣。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