眚物也。非徒杀飞,实灭宋也。飞存宋存,飞亡宋亡。宋既当亡,其可使飞不亡哉!然阴在阳中,阳顺阴逆,故君子道长而福,小人道消而祸。阳在阴中,阴顺阳逆,故小人道长而福,君子道消而祸。其飞桧同事将亡之宋,正阴惨阳伏之时。桧既合时享福,飞欲不祸得乎?此所以子之不足与桧为冤也。” 理曰:“若然,则岳侯当以忠顺为非、以奸逆为是乎?” 渔复笑曰:“ 若以飞之生死论之,更有说焉。夫大丈夫之于世也,恒以生遇其时与不遇其时,死得其所与不得其所,以为幸与不幸,岂较其寿之短长、事之成败以为得失者哉?若岳侯者,正所谓生遇其时、死得其所,其光其美何以加之!且古之人臣,能建不世之功,得全其始终者,是几人乎?自宋兴以来,能事武臣比比不少,世独以岳侯称者何?盖因志将伸而骤屈,功将成而复堕,年当富而卒夭,国气已振复至于不可为,致使仁人义士悲惜悼痛,如在己躬而不掷也。如邓禹者,汉之名将,而有关中之败;孔明者,蜀之卧龙,而有街亭之失;曹彬者,宋之良将,而有白沟之溃。设使当时世无秦奸,岳侯不死,孰敢必保其始终乎?噫!非秦奸则岳侯精忠不彰,非秦奸则岳侯功名不著,非秦奸则岳侯始终不美。天设秦奸以成岳侯万世不磨之,。欲为岳侯报怨者,是不知其所而为也呵呵。”
理乃脱然明悟,不觉手舞足蹈,喜极而狂,辄向渔樵百拜谢教。于是渔者拍渔鼓而歌,樵者吹匏笙而和,理为之起舞,哄然而乐。彼各皆醉,渔即解缆将去。樵谓理曰:“今此之别,后会难期。吾有小诗,敬为子寿。”诗曰:
世间惟酒可消愁,事大如天醉即休。
彼是我非皆莫较,但能潦倒足风流。
吟毕,长啸而去,渔亦鼓枻而归。理既还舟,次日往访,竟无踪迹。理乃浩叹而归,誓绝报怨之念矣。”
诸友宣传,远近惊异。理因樵者之诗,遂自号潦倒子云。乃弃妻子,独驾一舟远游近访,后不知所终焉。
梦 梦 翁 录
梦梦翁者,初号华胥国人,后更是号。年近八旬,好学不怠。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怠肆,衣垢而不涤,食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物不忤,不戚戚形无益之愁,不扬扬动肆心之喜,恒以诗酒为乐。冬夏述作,春秋游赏。或有人谓曰:“予观先生见富贵不求,处贫贱不忧,人尊而不喜,人欺而不怨,真有道之君子也。” 梦梦翁大笑曰:“ 噫!子今年逾不惑,而发此騃稚之言,其愚又可知也。且夫吾之为人也,仰观有天宇无穷,俯视有山河无际,四海之广,兆庶之众,金玉珠贝,珍玩绵绮,五谷之丰,百才之备,鱼虫鸟兽之盛,花果草木之盛,天之所生,地之所产,皆为人有,而众人之中而有吾君主焉。且吾君端居九重,玉楼金阙,垂流裳滚,乃吾之父也。其卿相百辟,着绯束玉,华堂绮宝,列鼎重裀,乃吾之伯叔也。又若臣室豪家,跨州藉县,集货连田,乃吾之兄弟也。仗父兄之威灵,窃伯叔之庇荫,居天地之中土,为衣冠之丈夫,处人不争之地,居无人碍,行无人止,无强暴之凌,绝虎狼之害,圜视九州,俯接夷夏,享四海之珍,纳八方之贡,昼居无疑,夜寐不惊,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读书习礼,问学求知,续道统之源流,承圣贤之命脉,或以诗书聘怀,或以琴樽取乐,赏四时之佳景,览江山之秀丽,留连花月,玩弄风光,白首无虞,生平康乐。君试熟思,吾今有何贫贱之可弃,又何富贵之可求乎?”言者赫然而退。
一日,梦梦于读书之暇,夜静之时,意有所寓,瞑目凭几而坐。俄有一童自外歌舞而入。梦梦曰:“子从何自而来乎?”童曰:“自君心所来耳!” 梦梦曰:“ 予心在子胸次,今子自外而入,何云心所?”童大笑曰:“夫心如风之无形,如水之无质,止如游云,动如飞电,入水不溺,入火不焚,透金石,穷变化,远越万里,近在目前。大弥六合,小入沙尘,如狂猿之莫驭,如奔鹿之难遏。所谓大道无恒而有天地,天地无恒而生万物。公独何人,能使心居胸次乎!今在公胸次者,乃心室也。观公之言,非妄则愚,不足与较也。但吾成命在躬,须申诚款。” 复告梦梦曰:“吾师旅幻子闻君之贤,遣仆敬邀一会,伏希勿阻为幸。” 梦梦亦不问其师者何人,居止何所,遂同往焉。
少顷,达彼一水岸,遥望则烟水鸿濛,浩渺无际,其中隐隐若有岛屿蟠峙,楼阁耸起。童指其处曰:“ 此是也。”梦梦曰:“无舟可济。”童曰:“适间所谓入水不溺,但行不须舟也。”遂履水而往。
既至,则主人深衣藜仗候于门左,拱让而入,肃梦梦于堂。升之以首席,备尽主宾之敬。而旅幻复恭揖而告曰:“仆素尝读《易》,其中未能尽解。闻公温故多知,是敢仰读枉驾,欲尽未知,伏冀勿吝。” 遂设讲谍,一一咨访。梦梦尽已所知。讲毕,旅幻幸甚,再拜而谢。
已而导梦梦之宴所。乃越台殿数重,设广席于大庭。其庭高敝。四无周壁,陈以金屏,彩绚夺目。不设灯烛,直有皓月当空而与水光周接,上下淹映,皎于白昼。所设珍馔器物,不可名状。揖梦梦于首席,两傍有席十数,梦梦辞不敢当。旅幻笑曰:“设此微仪特奉先生,其他诸客佐樽者耳,不劳多让。”话间报客至,见四人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