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吾读史游急就篇,博之于名物制度,浩赜而不可穷,而其末归于「汉地广大,万方来朝,中国安宁,百姓承德」。而吕君此文其首曰:「大明洪武,受命配天。」其末曰:「臣吕章成,顿首敬书。」则犹史游之意也。史游在元帝时为黄门令,日侍禁中,当汉室之无事;而吕君身为宰辅之后,丁板荡之秋,遯迹山林而想一王之盛,匪风之怀,下泉之叹,有类于诗人,而过于齐、梁文士之流者也。不然,崔浩之书改汉强而为代强者,今岂无其人乎?而吕君弃之不顾,曰:吾将退而训于蒙士焉。其风节又岂在两龚下哉?夫小学,固六经之先也,使人读之而知尊君亲上之义,则必自其为童子始,故余于是书也乐得而序之。
○劳山图志序
劳山在今即墨县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案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则字或从山。又汉书: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两山。古人立言尚简,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则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凡人之情以罕为贵,则从而夸之,以为神仙之宅,灵异之府。其说云:吴王夫差登此山,得灵宝度人经。考之春秋传:吴王伐齐,仅至艾陵,而徐承率舟师自海道入齐,为齐人所败而去。则夫差未尝至此,而于越入吴之日,不知度人之经将焉用之?余游其地,观老君、黄石、王乔诸迹,类皆后人之所托名,而耐冻白牡丹花在南方亦是寻尝之物。惟山深多生药草,而地暖能发南花,自汉以来,修真守静之流多依于此,此则其可信者。乃自田齐之末,有神仙之论,而秦皇、汉武谓真有此人在穷山巨海之中,于是八神之祠徧于海上,万乘之驾常在东莱,而劳山之名由此起矣。夫劳山皆乱石巉岩,下临大海,偪仄难度,其险处土人犹罕至焉。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谷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疎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偫,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人苦之而名曰劳山也,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然而致此则有由矣。汉志言:齐俗夸诈,自太公、管仲之余,其言霸术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倡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彼其意不过欲时君拥篲,辩士诎服,以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故御史黄君居此山之下,作劳山志未成,其长君朗生修而成之,属余为序。黄君在先朝抗疏言事,有古人节槩,其言盖非夸者。余独考劳山之故,而推其立名之旨,俾后之人有以鉴焉。
●亭林文集卷之三
与友人论学书
与友人论易书一
与友人论易书二
与友人论父在为母齐衰期书
与友人论服制书
与友人论门人书
与友人辞祝书
病起与蓟门当事书
与李湘北书
答汤荆岘书
附 复汤荆岘书
与叶讱庵书
与史馆诸君书
与公肃甥书之一
与公肃甥书之二
答原一公肃两甥书
与彦和甥书
与施愚山书
答汪苕文书
答俞右吉书
与戴枫仲书
与李星来书
答李紫澜书
答曾庭闻书
复陈蔼公书
○与友人论学书
比往来南北,颇承友朋推一日之长,问道于盲。窃叹夫百余年以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也。命与仁,夫子之所罕言也;性与天道,子贡之所未得闻也。性命之理,着之易传,未尝数以语人。其答问士也,则曰「行己有耻」;其为学,则曰「好古敏求」;其与门弟子言,举尧、舜相传所谓危微精一之说一切不道,而但曰:「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呜呼!圣人之所以为学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学而上达。」颜子之几乎圣也,犹曰:「博我以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学。自曾子而下,笃实无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今之君子则不然,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而其门弟子之贤于子贡,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孟子一书,言心言性,亦谆谆矣,乃至万章、公孙丑、陈代、陈臻、周霄、彭更之所问,与孟子之所答者,常在乎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间。以伊尹之元圣,尧、舜其君其民之盛德大功,而其本乃在乎千驷一介之不视不取。伯夷、伊尹之不同于孔子也,而其同者,则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恒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