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其近是与?余故取焉。
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伪作,好文者可废邪?其《杨朱》、《力命》,疑其杨子书。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后,不可信。然观其辞,亦足通知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柳子厚辩文子
《文子》书十二篇,其传曰老子弟子。其辞时若有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书,盖驳书也。其浑而类者少,窃取他书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辈数家,皆见剽窃,蛲然而出其类。其意绪文辞,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与,或者众为聚敛以成其书与?然观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颇惜之,悯其为之也劳。今刊去谬恶乱杂者,取其似是者,又颇为发其意,藏于家。
○柳子厚辩鬼谷子元冀好读古书,然甚贤《鬼谷子》,为其《指要》几千言。
《鬼谷子》要为无取。汉时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恐其妄言乱世,难信,学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纵横者,时葆其书,尤者晚乃益出七术,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狭,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坠。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呜呼!其为好术也过矣。
○柳子厚辩晏子春秋
司马迁读《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为书。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
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且其旨多尚同、兼爱、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问枣及古冶子等,尤怪诞。又往往言墨子闻其道而称之,此甚显白者。
自刘向、歆、班彪、固父子,皆录之儒家中。甚矣,数子之不详也!盖非齐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则其言不若是。后之录诸子书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为墨也,为是书者,墨之道也。
○柳子厚辩鹖冠子
余读贾谊《鵩赋》,嘉其辞,而学者以为尽出《鹖冠子》。余往来京师,求《鹖冠子》,无所见;至长沙,始得其书读之。尽鄙浅言也,唯谊所引用为美,馀无可者。吾意好事者伪为其书,反用《鹏赋》以文饰之,非谊有所取之,决也。
太史公《伯夷列传》称贾子曰:“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死权。”不称《鹖冠子》。迁号为博极群书,假令当时有其书,迁岂不见耶?假令真有《鹖冠子》书,亦必不取《鵩赋》以充人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类。
○柳子厚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人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人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断断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成以愚辱焉。
夫水,知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人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逾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地。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罕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
卷八
○欧阳永叔唐书艺文志序
自六经焚于秦,而复出于汉,其师传之道中绝,而简编脱乱讹缺,学者莫得其本真,于是诸儒章句之学兴焉。其后传注、笺解、义疏之流,转相讲述,而圣道粗明。然其为说,固已不胜其繁矣。至于上古三皇五帝以来世次,国家兴灭终始,僭窃伪乱,史官备矣。而传记、小说,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时,方修明圣经以绌缪异,而老子著书论道德。接乎周衰,战国游谈放荡之士田骈、慎到、列、庄之徒,各极其辨;而孟轲、荀卿,始专修孔氏以折异端。然诸子之论,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绝也。夫王迹熄而《诗》亡,《离骚》作而文辞之士兴。历代盛衰,文章与时高下,然其变态百出,不可穷极,何其多也!
自汉以来,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为六艺、九种、七略。至唐始分为四类,曰经、史、子、集。而藏书之盛,莫盛于开元。其著录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唐之学者自为之书,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呜呼!可谓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