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经之道,简严易直,而天人备,故其愈久而益明。其馀作者众矣,质之圣人,或离或合,然其精深闳博,各尽其术,而怪奇伟丽,往往震发于其间。此所以使好奇爱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灭,亦不可胜数,岂其华文少实不足以行远欤?而俚言俗说,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欤?今著于篇,有其名而无其书者,十盖五六也,可不惜哉!
○欧阳永叔五代史职方考序
呜呼!自三代以上,莫不分土而治也。后世鉴古矫失,始郡县天下。而自秦、汉以来,为国孰与三代长短?及其亡也,未始不分,至或无地以自存焉。盖得其要,则虽万国而治;失其所守,则虽一天下不能以容,岂非一本于道德哉?
唐之盛时,虽名天下为十道,而其势未分;既其衰也,置军节度,号为方镇,镇之大者,连州十馀,小者犹兼三四,故其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土地为其世有,干戈起而相侵,天下之势,自兹而分。然唐自中世多故矣,其兴衰救难,常倚镇兵扶持,而侵陵乱亡,亦终以此。岂其利害之理然欤?
自僖、昭以来,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为十一国,南有吴、浙、荆、湖、闽、汉,西有岐、蜀,北有燕、晋,而朱氏所有七十八州以为梁。庄宗初起并、代,取幽、沧,有州三十五,其后又取梁魏、博等十有六州,合五十一州以灭梁。岐王称臣,又得其州七。同光破蜀,已而复失,惟得秦、风、阶、成四州,而营、平二州陷于契丹,其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二十三州以为唐。石氏人立,献十有六州于契丹,而得蜀金州,又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九州以为晋。刘氏之初,秦、风、阶、成复人于蜀,隐帝时增置之州一,合一百六州以为汉。郭氏代汉,十州人于刘旻,世宗取秦、风、阶、成、瀛、莫及淮南十四州,又增置之州五而废者三,合一百一十八州以为周。宋兴因之。此中国之大略也。其馀外属者,强弱相并,不常其得失。
至于周末,闽已先亡,而在者七国。自江以下,二十一州为南唐。自剑以南及山南西道四十六州为蜀,自湖南北十州为楚,自浙东西十三州为吴越,自岭南北四十七州为南汉,自太原以北十州为东汉,而荆、归、峡三州为南平。合中国所有,二百六十八州,而军不在焉。唐之封疆远矣,前史备载,而羁縻寄治虚名之州在其间。五代乱世,文字不完,而时有废省,又或陷于夷狄,不可考究其详。其可见者,具之如谱。
自唐有方镇,而史官不录于地理之书,以谓方镇兵戎之事,非职方所掌故也。然而后世因习,以军目地,而没其州名。又今置军者,徒以虚名升建为州府之重,此不可以不书也。州、县凡唐故而废于五代,若五代所置而见于今者,及县之割隶今因之者,皆宜列以备职方之考。其馀尝置而复废,尝改割而复旧者,皆不足书。山川物俗,职方之掌也,五代短世,无所变迁,故亦不复录,而录其方镇军名,以与前史互见之云。
○欧阳永叔五代史一行传序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措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
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材贤,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沈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日程福赞。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白伦。作《一行传》。
○欧阳永叔五代史宦者传论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藉以为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