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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晚清文选--郑振铎-第205页

之用神也。
方道光中,海宇清晏,士咸以文艺相切靡刂。先生从其兄自庵先生游,若郭筠仙孙芝房吴台凌荻舟,皆当世号能文魁奇之儒,先生与上下其议论,年最少而质敏,出语辄屈其坐。尤为监利诗人王子寿所心折,酬唱积岁时。其得师友学问之助如彼。
粤寇既张,楚奋于武,人争走军垒取富贵。先生啸歌一室,傲然不屑意。既连蹇于有司,晚乃浮沉一官,冀效尺寸。南翔奔走,崎岖厄塞,身世之感喟,阅历之瑰奇,不自遏抑,涵演为文。逮于穷老,笔未辍口,其心力之专勤如此。故其诗取境必真,敷旨必畅,古不戾俗,华不掩质。未尝规规步趋一家之言,而其气浩然自得于寻常笔墨径涂之外。呜呼!其可宝贵也已。
忆癸丑岁,先生居湖北巡抚严公幕,出诗授先谦读之,皆军谘之暇所成也。越庚午,先谦溯汉水,过岳家口,相见榷局中。岳家口当水陆之冲,公务繁猥,又无名迹胜境,发舒志趣。而先生得诗独多。今去而从公于东湖,东湖古夷陵也,其山水清雄,阳辉而阴媚,既备见于袁松山之记,郦善长之书,吴越陆抗之所战争,王宏中欧阳永叔之所谪居也。苟有多古意妙能为词章者处此,足以凭吊发兴,抒写抑塞。
然则天之成就先生为甚奇,而诗之日增而弥工,乌知所涯淡耶!自古诗人不必皆达,然出穷愁以发歌咏者,其光愈远。若先生之才,苟降心以逐时之所趋,宜无不如志。而专々焉毕力于文词,信于此而彼屈焉。天道然也。先生其可以不憾矣。
○寿梅山房诗存序
昔人有言,《诗》三百发愤于不遇者甚众。余观汉魏以来,畸人骚客,抱负环异,泯默不得申,姓氏不见史册。独其发为文章,流传于若显若晦之际,有心人得而珍护之,而亟欲其有传于后。非惟以其文足贵,乃其志可哀也。及其传之既久,或由此大显。百世下讽诵而慨慕之者,诚有之矣。而伏处荒陋,行而不远,终就灭没。后世传记,仅能悉其姓氏里居,文章卷帙,若此何可胜道。则又以叹负有为之才,文采足自表爆,而沉{灬}天壤,魂魄叹憾于九原者,尤多也。凡以不遇之故,岂不悲哉!以余所交当世才俊老死不得志者,往往而有。至其箸作可以览观,相与爱重,而思有以传之,亦余后死者之责也。其果大显于百世下,为论古之士所采录,或唯存其姓氏里居文章卷帙于不可纪极之代,余不得而知。要之哀其志而贵其文,欲其不至沉{灬},以慰九原之魂魄,用意岂与古人异欤?
盖与余交最早,而遇最困以死者,有二人焉。曰黄士畸晋臣,李谟禹臣。禹臣于晋臣为中表戚,与余亡兄会廷,少同学于晋臣之祖禹田先生。后廿余年不相闻。咸丰辛酉,余至武昌,访晋臣水军舟次,而禹臣方司向道营书记,始与余相见。语次及亡兄,辄为之欷太息。已乃荐余自代而归。后复出,终无所合。以同治辛未,殁于九江旅次。禹臣喜为诗,言必称杜甫。又常以学杜勉余。偶有作禹臣剔抉瑕病不少贷。余深韪之。盖禹臣于诗,实能得其所以然之理。而其生平颠连困惫,无所发抒。及时事可歌可泣,一寓于诗,多沉郁悲凉之响。然卒以家贫不得竟所学,为客以老且死。其身之所遭,与心之所造,遽止于此。
悲夫!余昔为诗哭禹臣。今其弟汤臣,裒其遗诗见示,为删存若干首而刊之。禹臣性孝友,既尝见其所为诗。汤臣笃爱其兄,所以经营身后甚至,家稍裕矣。而禹臣不及见。呜呼!岂非命也夫!光绪十年夏四月。
○磨绮室诗存序
同年友丁君竺云既卒之明年,其弟蕃绶介友以其遗诗属先谦勘定。先谦为刊存若干首,而序之曰:自古闳达浚异之士,将奋于功名,以发其才与志,于文词恒略焉。以谓其道非尊也。而苟其学大而能博,有弗为,为之辄工。幸而乘青云,佩金紫,声耀乎后世,天下重其人,遂并其所旁及之业,为之矜重秘惜,不忍其就湮。不幸而不遇以老死,或盛年而摧折,其才与志,举无所见于世,而其不甚措意以为之者,反藉以略著其生平。则虽残篇断藁,犹相与护持而亟传之,如吾竺云者,重可悲已!
竺云年二十余,举于乡,才识通敏,人咸目为伟器。竺云亦重自负。余试再黜,入赀为户部主事,穷年下帷,于书无不窥,治经史能得精意。工时文,小楷尤端好,取上第若拾芥。然卒困不进,卒年四十一。竺云既连不得志,有所感愤,写以诗,顾不时作。或朋好督促,始一赋,间以质余。因讲论声调高下,字法欹夷,铢黍必校,和剂乃已。盖竺云为学,务穷其奥不自恕如此。今观其诗,清深雅健之作,往往追迹唐贤。而其性情风节,爵然不滓者,皆于讽咏焉见之。虽事业未就,名未立,所存诗复无多,然后之传竺云者,于此或有取焉,则竺云为不朽也。
余与竺云以同治甲子同乡举时吾邑中式二十四人,官于朝者,余及竺云萧庭彭稷初而已。三人所学各异,皆诚笃君子也。余光绪壬午以忧归,八月竺云赴至。今岁四月又哭庭。以岁月之不居,国家之多难,二三朋旧,奄忽徂谢,独立庭宇,四顾苍茫。手揽斯篇,有不知涕泪之横落也。光绪十年甲申夏五月。
○频罗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