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干家奶奶过来,商量说话。金丽容见陈家来请,只道是算还他田房租利,便欣然带了两个丫头,竟到陈与权家。乔氏接着,叙了些寒温,丽容便问道:“你家请我过来,有甚么讲?”乔氏道:“正是有句话替你商量。”便叫丫头:“去请了相公进来。”丫头应声而去。
陈与权走进房中,作了揖,就在旁边坐下。丽容道:“我家田产细事,一向费陈爷的心,甚是不安,如今不知可曾催得些下来。今日请我到此,想必要算些帐么?”陈与权道:“承大嫂重托,我日日叫小仆在外边催索,这些奸民顽佃,一般也不肯还。及至鸡麻布匹,件件准折,尚不及十分之三,果然费力得紧。目下虽讨得些在此,只是大半货物,不好交与大嫂,且叫小僮去变卖了,才好凑来。”丽容道:“怎劳如此费心,不然就把货物准些与我也罢。”陈与权道:“这个不好。大嫂是内眷家,把这些东西那里出脱?就有人要,价钱上一定吃亏。况且货物又低丑不堪,若依样把来准折,我受人之托,所干何事?自然侍小僮去变卖,并各处多催些拢来。一总送到宅上。”丽容被这许多鬼话,竟哄信了,反满口称谢。有阕《古轮台曲》云:
笑娘行,堕他奸计不提防。人情虚幻,只道是一般人面,一样衷怀,那知是一味荒唐。市虎弓蛇,铄金销骨,舌端何处辨雌黄。一似蜃搂海中,空闪烁,鱼鸟迷光。不符赚他狼狈,啮他膏血,拆他离散,笑骂也何妨!只凭我一双辣手恣相戕。
陈与权向金丽容道:“今日请大嫂过来,特有一言相商。我夫妇蒙干兄不弃,同居多载,但想大嫂当日高堂广厦,宽敞惯了,如今我家住在这边,反僭了大半房子,累大嫂自己倒剩这几间后屋,谅来窄狭,如何住得?虽大嫂未必憎嫌,在愚夫妇甚觉过意不去。近日我将数百金买得一所宽大房子,我家欲待搬开去住,奈此间已竖了这几根旗杆,离他却似不便。方才愚夫妇在此商量,莫若反请大嫂搬在这宅里居住,我家竟通了后门,彼此宽展,未知可否?”丽容道:“陈爷怎说这话!向来我丈夫在家,尚且将就过了,如今单身幼子,正宜收敛,何敢反居大宅?况且此处系父遗之产,断难轻弃,再不消费你清心。”
陈与权道:“还有一说。昨日有个堪舆家来,我乘便叫他看看住居风水,那堪舆先生说这房子,截了后路,气脉不通,不惟科名蹭跋,抑且艰于子息。将来正欲上京会试,功名之事,到还小可,因想子息事大,岂不闻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读书人关系名教,岂可不早为图维,以慰先灵于地下!况堪舆先生又看大嫂住的这几进后屋,也甚是不吉。说既系向北出入,便与这旗杆风水有碍,后为玄武,岂可高煞相冲,连年干兄这些官非刑祸,都从此起。况今年又是玄武用事,若不早迁,定还要伤损人口。愚夫妇听说得利害,故此图这地步,与大嫂趋吉避凶。那风水不是儿戏的事,毕竟不可强执,万一果应其言,悔之晚矣!”
丽容道:“只是丈夫不在家中,应该谨慎才是,怎好移家避地,轻弃祖居?”陈与权道:“迁徙亦人家常事,况也离此不远,干兄纵不在家,我夫妇也可时常照顾,难道怕别人欺负不成?”丽容道:“既如此说,不得不遵从台命。但可怜孤儿少妇,举目无亲,凡事须仗陈爷照拂,我母子方有一分依赖。”陈与权道:“我两家就如骨肉一般,朝夕可以相见,何消虑得?”
当下就留金丽容吃了便饭,把轿子抬送回家,陈与权见金丽容已出了口,满心快活,忙与他择了一个迁居日子。到得临期,唤了十来个粗使人到干家扛抬家伙。丽容没奈何,只得凭他做主。搬运了数日,方才进房,陈与权举家相送,好不热闹。邻人都送礼称贺,陈与权替他治酒相酬,乔氏也陪在新宅内住数日才去。丽容见这房子果然宽大,亭台花木,件件可观,反比自家房子华藻好些,心里也还稍慰。有诗云:
居以安为胜,何须乔木迁。
犬猫还恋主,燕雀不移檐。
斗室安云陋,高堂未适恬。
如何弃恒产,空受别人嫌。
金丽容恰好住了两个月,一日丫头领干浚郊在厅上闲玩,忽见有个肥头大脑、方巾阔服的人,挺起肚子,踱到厅上坐下,跟着三四个家人,都站在槅子旁边。那戴巾的说道:“你家住在我房子里已是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出屋?”丫头听见说得诧异,也不敢回答,便领了干浚郊飞的奔了进去,报与主母得知。
丽容大吃一惊,连忙抽身出来,走到屏风后边。这几个家人见有正经的出来,便说道:“我们是城里孙老爹家来催房子的,老爹亲在这里。”那孙老爹也便立起身来,望里头作了个揖。丽容便问道:“孙老爹光降寒门,不知有何台命?”孙老爹道:“奶奶们是陈爷亲戚,本不该惊动,只因舍下这房子要将来转售与人,故此敢来催促,况陈爷起初原说暂住一月,如今已是两月多了,只得来与奶奶说声,在这几日内,就出还了我才好。”丽容道:“好奇怪!那房子是陈举人买的,孙老爹怎说是你家之物?”孙老爹道:“这也奇了!奶奶住在里头,原来尚不知这所房子是谁家的么?”
丽容道:“那仁寿村陈举人的宅子,便是舍下祖居,向来划一半与陈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