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早已叨甘兄之爱矣。当此天意人情两相和合之时,若不早结丝萝,是自误也。我学生意欲择一吉日,敬归玉镜于甘兄,不识甘兄以为何如?”甘颐道:“此初意也。初时两无凭据,故欲草草借江皋一缕可系双足,今既有王父母一番举动,朱陈秦晋,已昭然耳目。老先生公卿币帛,阀阅筐箱,何不容晚生遄归,拜受于家,以为宗族闾里之荣。若仍前议,似非宜矣。敢求老先生裁酌。”辛祭酒道:“甘兄所论,最为有理。但只恐甘兄尚有事留此,焉敢为小儿之姻,匆匆促其反驾。”甘颐道:“晚生留此,不过痴肠痴想,妄思秣马秣驹。今留此,眼看金屋,既不敢开孤寒之口;心醉玉人,又难消反侧之思。故日居月诸,久沦于此,实非有他图也。然而此情此苦,惟有天知,故无门可告。今不意王父母仁慈恺悌,转因舍妹怜及晚生,则是晚生一线之机缘,实在王父母。故急欲归诉恳歇,以求重念。况且秋闱在迩,又恐老母倚闾,亦不敢再留。归心已动,故老先生下聘盛仪,敢言归受。”
辛祭酒见甘颐年少多才,久必中金屏之选,只因女儿再三叮嘱,故缩口不开,然而心中惟恐有失。今见甘颐隐约说及此事,又细述苦情,便忍不住说道:“甘兄所思之事,我学生久已有心,但机尚未动,时尚未至,事尚未可,故忍而不言。甘兄归去,幸努力功名,此姻自在,我学生断不食言。”甘颐听了,不胜之喜,因离席向辛祭酒大拜了四拜道:“感蒙不弃,肺腑谨铭,誓当取舍青紫,断不敢有辱门楣。倘辜台望,从此再不敢复傍门墙,早晚即当行矣。”
辛祭酒见了,也自欢喜,因答礼,复邀入席道:“才之遇才,甚是繁难,既遇安敢复失。小儿之姻,已蒙惠诺;甘兄之愿,学生断偿。异日才美双双,可谓两交婚矣。”甘颐道:“愚兄妹终身,已决于老先生一言之下矣,更有何说!”二人说得投机,放量欢饮,只饮得酣然而别。
别过,辛祭酒写书细述其事,回复王知县。就说甘颐即归,求他行聘。又添上些礼物答他,打发来差回去不题。
却说甘颐见辛祭酒自露口风,喜得如狂,竟眉欢眼笑来见黎青道:“卿料事果有三分,快取酒来谢你。”黎青见他欢喜,因问其详。甘颐遂将妹子做诗的事,并王知县作情的事,并王知县书末带及为他求辛小姐并自婚姻的事,又并辛祭酒面许之事,俱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道:“果是又生枝节!果这枝节生得甚好,一一皆为卿料着,卿真慧心人也。但虑此后之事,不知竟是如此,还有变更。”黎青道:“以妾料来,意中之事,亦已定矣。倘有变更,恐在意外。”只因这一料,有分教:优装才子,婢学夫人。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暴将军张阃外杀风浪 辛小姐饰泥中弄强横
词曰:
党家太尉,只燥自家脾胃。麟想牛群,鸾思鸦配,要辱娇花异卉。
俏心不畏,搅清浊乱其泾渭。巧饰青衣,胡天胡帝,骗他欣慰。 —右调《柳梢青》
话说甘颐与黎青,谈论婚姻的后事,见黎青说意中已定,只恐变生意外,因惊问道:“辛老意中已定,则变自谁生?”黎青道:“郎何不察也。郎君此归,今秋乡试,明岁春闱,急急忙忙也须一年二载。以辛小姐才美之名,谁不垂涎而想慕。若衣冠子弟,尚或守礼,而不敢妄为;倘遇横暴之徒,强梁之辈,或恃椒房戚畹,或倚铁券丹书,凭戚纳聘,借势强求,亦事之或有而不可保者也。辛公儒臣,虽然有力,哪里峻拒得许多。辛小姐弱女,纵使多才,也要摆脱个不了。故妾私以为忧。实皆未然之事,郎君但放心前去,只愿早折桂枝,速速过此,或别有商量,亦未可知。”甘颐笑道:“芳卿所虑最是。但前程如漆,无可奈何,只得听之。”因不敢久留,竟收拾回蜀。黎青不舍,又苦留恋了数日,方才放行。正是:
诗酒情怀花柳地,迷痴魂梦温柔乡。
终日相亲犹恨晚,一声去也断人肠。
甘颐别了黎青,仍带王芸归去,且按下不题。果是意外多变,忽有个威武侯姓暴名雷,是个大将出身,因屡立战功,遂封了列侯。为人酷好酒色,后房姬妾甚多,生了八个儿子。第六个儿子叫做暴文,是他一个嬖姬所生,十分宠爱。诸子皆习弓马,独暴文略识得几个字儿,便合府俱称六公子好文。这暴雷一字不识,见暴文写得出字,便信以为真,道他能文。
这暴文见人称他好文,他便居之不疑,竟自认做个文人,眼里便看那些俗人不上,遂在父亲面前夸张,定要聚个诗礼人家的有才女子为妻。父亲说他有志,越发欢喜。有媒说张尚书的女儿,他嫌不美。有媒说李阁老的女儿,他笑无才。因房中有丫环使女应用,却年至二十,尚未娶正妻。
这年边上作乱,朝廷差他父亲暴雷领兵征剿,他送父亲到扬州,忽听得人传说辛祭酒女儿的才美之名,便不胜欣慕,因与父亲说知,定要聘她为妻。暴雷听了道:“辛祭酒是个管监生的儒学官儿,不甚显要。与他做亲家,没甚光辉。既是他女儿颜色美,有才学,便娶了她也罢。但他南人最会弄虚头,装假套,比不得北人老实。也须细细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