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个乌龟,居然像一位四品亡故的大员。珠与冠请毕,方请棺材进来,自有土工等料理。但是无人捧头,不好看相,宝玉只得权命玉莲捧头,月仙捧足,将他入殓。少顷请盖请位,既无孝子,只好虚行故事的了。诸事均毕,左右执事退下,门外炮声亦绝,灵前放下孝帏,摆好座台,陈上祭筵,掌礼在旁喝礼,自宝玉起,以至送殓等人,各各赞拜,末后做过热淘羹饭,方才殓事告竣,送殓各元绪全行散去。惟有帐房此刻甚忙,当日开销六局人等,一项一项的摘帐分发。书中不能细表。直至傍晚六下多钟,人声始静。帐房结清帐目,交与宝玉,亦然回去。当晚宝玉也辛苦已极,连夜饭都没有吃,便去安睡,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来日上午十一下钟,宝玉方始起身,梳洗后,与阿金、阿珠说起昨天所想的心事,阿金道:“倪到育婴堂去弄一个小子来倒容易格,包勒我身浪末哉,可惜想着得晏(读俺)仔点,勿然,昨日还好扮场面格勒。至于客人搭下讣闻,请点主,勿知阿办得到笃? 既经要请教帐房末,蛮好 ,今朝阿要去请俚来介?” 宝玉道:“ 要格,奴还要托俚去画喜神、写挽对勒。阿珠, 下楼交代相帮笃去请罢。” 阿珠答应,自去传话,不表。
约有一个时辰,方将帐房请到。宝玉单提起下讣、请客点主一节,帐房沉吟了片刻,始说道:“客人那边,照规矩是不能请,即请了也不肯来的,他贵我贱,如何下得讣呢?然有一说,好在上海地面是个乌糟糟的所在,不论绅衿客商,所重者金钱主义,即极卑极污的,一朝发迹,他们也肯俯就往来,因洋人租界之上依稀别有一天,做官的不怕有玷官箴,做绅的不怕声名狼藉,至于富商大贾,更不足论了,所以此刻你们下讣,谅无妨碍,断不至抛掷门外的。若请他们来点主,却要多费些银钱,有了银钱到手,就不问何等人家,欣然来了,但真真读书的迂夫子,却请不得的,因他尚有些廉耻的呆气,不及绅商的办事圆通呢。”
宝玉听了这篇议论,足证是阅历有得之言,便说道:“ 格几化事体,才要托 费心格哉。” 帐房道:“ 晓得晓得,只是许多交往的客人,你们须酌量开个姓名单,我才好写讣上的签条呢。至若点主与襄题三位,亦须预先议定,另备帖子相请,然后当日再用全副执事去接他才是。” 宝玉唯唯,又托他请人画喜神、写挽联等事。帐房道:“ 既然有这许多事情托我,我要去了,前后只有七天工夫,异常局促,虽刻印讣闻已经早上去关照,凭你怎样赶紧,也须明晚才有,当晚写好签条,后日始能发出,但我一个人那里来得及?只好请个帮手的了。阿二的喜神,好得他有小照,你快交与我,立刻叫人去画,还等得及用。挽联是极容易的事,但不知那个出面,用什么称呼呢?”宝玉道:“ 替奴造仔一个假名字,算是俚格兄弟出仔面罢。讣闻浪也嵌仔下去,觉着闹猛点,犹之乎孝子格虚名字,想阿通格佬?”帐房点点头,不禁笑了一笑,连说:“通极通极。我不能在此耽搁,要紧去办事了。”就向宝玉要了几十块钱与阿二的小照,匆匆作别而去。及至天色傍晚,帐房事毕再来,却与一友同至,本是请来的帮手。因帮手闻是宝玉家中之事,便说宝玉与我曾经熟识,今晚定要前去相见,即向帐房借了一件长夹衫、一件马褂,以装自己的体面,故此刻拉着帐房同来,顺便取这张下讣的名单。两人到了楼头,阿金先从房中出来,一见帐房带来的朋友,不是别人,却是昔年认识的,即忙叫应了一声。正是:
笑煞趋炎夏二子,俨然僭礼鲁三家。
要知来者是那一个,怎样襄办丧务,大出棺材,都在下回中详叙。
九尾狐
第六十二回 单趋贤帮忙办丧事 胡宝玉越礼出棺材
按上两回书中载,宝玉的哥哥阿二病重身故,宝玉为之经营丧务,入殓方毕,又议出材,必欲大大的举动一番。不知者以为情关手足,厚待亲兄,然自明眼人观之,不过欲张庆余堂的场面罢了。
在下做到这里,偶有一友过访,见余案头的稿本,略一过目,即笑谓余曰:“ 子误矣,子误矣,庆余堂开丧一事,确然有之,但是弟而非兄,子得无传闻失实乎?” 余曰:“ 唯唯,实误于想当然耳,盖因宝玉之母原系箍桶匠之妻,其后姘识小镜子,只生宝玉一女,未闻更生一男,然则阿二系桶匠之子无疑,其母先嫁桶匠,后姘小镜子,余故谬断阿二为兄,宝玉为妹耳。”友又笑曰:“ 子但以理猜测,安得足为定评哉?子试思宝玉之母,既可以姘小镜子,则小镜子伏诛后,何不可再姘他人,而再生一子乎?”余亦笑曰:“ 是则余不敢知矣,不知而强以为知,其咎固不容辞。然余书宗旨,并非考胡宝玉之家世,不过借胡宝玉做个榜样,描摹其平日所作所为,编成小说体例,以醒世俗之迷。故是书不名之曰‘ 胡宝玉’,而别名之曰‘九尾狐’。由是而言,则现在铺排这段情节,聊以表胡宝玉之骄奢淫佚超出寻常,无论是兄是弟,而推其初心,亦不过借此名目而已。余故于前回书中早经表出,现下虽闻君言,也由他以讹传讹,将错就错的了。只要庆余堂有这开丧一事,就不算在下虚言,何必分清他兄弟的来历呢?”友闻余之强辞,竟默然而退。余遂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