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纸,逞着自己这枝秃笔,仍承上文做将下去。
且说阿金先从房中走出,见帐房同来的朋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昔年认识的单趋贤,连忙叫了一声“ 单老”,问道:“ 单老,为啥多( 读带)年勿到倪搭来介?”趋贤未便实说,坍了自己的台,只说:“ 这几年我在湖北,跟着申大人办事,直到此刻才回来呢。”
其实,趋贤起初原在申观察处做帐房,固是极好的际遇,后来营私舞弊,被观察查知,立即将他驱逐。再去投奔关武书,武书仍在丁统领帐下,颇为信用,就托他在统领前吹嘘,果然有效,因丁统领前在宝玉家见过趋贤,知他小有才能,也叫他做了帐房。那知旧性不改,做不到两年,便往外边狐假虎威,恐吓乡民,勒索陋规,私宿土娼,种种作恶,几乎闹出事来。忽被统领访悉,赫然大怒,定要按律严办,还亏得武书再四恳求,方才从宽发落,将趋贤递解回籍。在家过了一年,弄得吃尽当光,想起上海尚有熟人,还是到上海想法的好,所以凑些盘缠,于二月中来到此间。怎奈衣衫蓝缕,连从前的老本行也不能做了。幸喜遇见几个旧友,稍稍照应,有事叫他去帮帮忙,骗口饭吃,不然,在申漂泊,岂不要活活饿死的吗?现今宝玉请的帐房也是他的朋友,所以带他来做帮手,他闻说是宝玉家有事,因向帐房借一套衣服才来。眼前阿金问他何以久不至此,他怎好说出这所以然呢?数言遮饰了过去。却好宝玉也走了出来,见是趋贤,亦然叫应,请他们进房坐下,免不得先与趋贤寒暄几句。趋贤竟忘却自己已到这般地步,又复洋洋得意,以为此番帮过了宝玉的忙,可以有饱饭吃了。
不言趋贤心中快活。那帐房要问宝玉取下讣的名单,宝玉方才已命人摘出,交与帐房。帐房又问点主之人可曾定夺,宝玉道:“格倒一时头浪想勿出啥人笃,要请个把阔点格末,只怕俚看勿起倪,勿肯来末哪哼嗄?倒替奴想想看,阿有啥阔点格人,奴送铜钿倒勿在乎此格。” 帐房听了,正仰着头在那里想,趋贤也听得有银钱进帐,即先接嘴道:“你要请点主,我倒有个人呢,说起来你也认得的。” 宝玉与帐房同问何人?趋贤道:“事有凑巧,不是别人,就是我的谱弟关武书,一向在丁大人标下当差,他的官运狠好,现在已是实缺的营守备,加上游击的升衔,蓝顶花翎,狠有些场面,虽是个武职,总算国家的三品大员。昨天进城往道辕拜会,途中遇见了我,我问他公馆在那里?他说在法界名利栈,来申采办军装的,要在此耽搁二十天。如果你请他来点主,只须我去,断没有不来的,岂不是事有凑巧吗?” 宝玉道:“蛮好蛮好,实头巧格。格末奴就托去请仔罢。不过格笔谢仪,阿要送俚几化介?” 趋贤素知宝玉的脾气,因说道:“谢仪的多少,原无一定的,全在乎场面的大小,你自己酌量就是了。”
宝玉被这几句话一说,自然不好少送的了,倘使吝惜,就看小了自己场面。足见趋贤这等小人,弄钱的本事实在利害。且又向宝玉凑趣道:“我们请他点了主,还好托他骑顶马,弄几十个兵勇来,在道子中排着队伍,护送棺材,岂不更为荣耀吗?” 宝玉一听,深合己意,不觉连连点首道:“ 单老, 替奴实梗出力,事后奴终重重酬劳 末哉。” 趋贤笑道:“这些须小事,算得什么?应当效力,何用酬劳两字呢?” 那帐房听他们说得高兴,心中未免有些不快,即插嘴道:“ 慢着慢着,点主的虽然有了,还少两个襄题的人,也该预先请定才是。” 趋贤不等宝玉开口,抢答道:“我同你扮了这出戏就完了,还请别人做甚?” 帐房摇手道:“你真枉恐了,我当日开销狠忙,那有这个工夫串这出戏吗?” 趋贤道:“ 你既不做,我自有人,包管请得到,大先生,你放心就是了。”
宝玉见趋贤一力担承,明知他贪图钱钞,却也少他不得,故尔连声称谢。趋贤又竭力讨好,说出许多出材的行仗,如何如何方有场面,逞着自己一派胡言,那管礼上行得行不得,只要博宝玉欢心,自己到手,横势他要场面,有他的银钱晦气,俗语叫做“拆烂污”。宝玉那里知晓,翻听得津津有味,深赞趋贤办事之能。其时帐房要想回去,怎禁得宝玉挽留,一半为着趋贤,一半带道请请帐房,定要拉他们吃了夜饭方始放走。趋贤落得受用,趁势过足了烟瘾,乃与帐房同归。当夜就住在帐房家里,将讣闻上的筌条与请点主的帖子尽行写好。
一到来日十下钟,仍穿了昨夜这套衣服,径往法界名利栈来。却巧武书尚未他出,相见之下,彼此略谈几句别后之言。但武书因着前事,心中尚怨恨着趋贤,虽昔时气味相投,结为兄弟,然一般都是小人,究系势利之交,与道义相契者不同。况现今两人比较起来,愈觉相形见绌,武书既做了官,又沾染了官场恶习,眼界也高了,气派也大了,势利也更利害了,漫说是拜把子的弟兄,就是同胞的手足、生身的爹娘,也有些不认得了。照这样说法,从前提拔过趋贤一次,实为私而不为公,不料趋贤做事不密,险些连累着自己,故尔至今耿耿在怀,见面后甚是疏淡。
趋贤睹此神情,以小人之心,测小人之腹,岂有不知的道理?且素晓得武书的脾气,与己志合道同,本是一样,最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