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阿金讲话,忽闻下面人声嘈杂,不知为了何事。忙向楼下正厅上一看,见进来无数的看客,挨挨挤挤把正厅坐得满满,甚至有几个人连坐位也没有,只得退出去了。黛玉再看对面包厢里面,也与楼下差不多。却见有几个熟人在内,仔细一认,原来是李巧玲、李三三同客人在那里看戏,就命阿金去请。不一回,巧玲、三三同来,与黛玉叙话。三三问道:“黛玉姐,啥落今朝一干子勒里介?”黛玉道:“奴为仔呒心想落,所以一干子来格呀。”巧玲道:“难道杨老勿来陪 格?” 黛玉道:“ 去说俚,故歇勿比以前哉,一个月当中,有廿日天勿勒奴房里, 想奴冷冰冰坐勒浪,阿要气闷煞介?难末倪格阿金撺掇奴出来看戏格呀。” 巧玲道:“ 格倒勿怪 要气闷,还是出来白相相,散散心格好。” 三人略谈片刻,巧玲、三三因有客人在那边,未便久坐,即辞了黛玉,仍回对面包厢中去了。黛玉见他们已去,心中翻羡慕他们的闲散,口里却说不出来,依旧回转身躯,看那台上的戏,已做到第五出,是孙春恒、大奎官、孙瑞堂的《二进宫》。台下喝彩的声音,犹如众犬狂吠一般。阿金笑道:“啥落格种喝彩格人,才实梗穷凶恶极格佬。”黛玉笑了一笑,也不言语。又见《二进宫》完了,换了一出《 恶虎村》 武戏,霎时锣鼓喧天。那个扮黄天霸的武小生练了一回狠劲,与两个开花面的大战一场,打得如落花流水,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停止,做那出《翠屏山》了。
黛玉是凝神注目,看那绣花门帘一掀,台下喝了一声彩,见黄月山扮着石秀着一身元色的短袄,手里拿着一本帐目,精神抖擞,气度从容,做那交帐的一段,唱工又好,做工又佳,把黛玉看出了神。再看扮杨雄、潘巧云两个角色,却甚平常,远不及月山。后来做到石秀舞刀一节,更觉神采飞扬,英风飒爽,所以黛玉一双俏眼直射到月山身上。却巧月山舞刀已毕,把头往上一抬,眼光射进包厢,见了黛玉的花容,未免四目传情,将眼中的光线斗了一回。但月山不认识黛玉,仅不过暗暗赞赏;况且在那里做戏,未便久视。在黛玉则情丝一缕,已把自身缚定,心里胡思乱想,忽上忽下,恨不得差阿金前去与月山通知一声,约他在何处相会,了此心愿。欲待启口,又想着有些不妥:“此事断不可造次的,究竟我已嫁了杨四,设或事机不密,弄出事来,如何是好?再者我看他的戏只有两三次,我虽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怎能勾搭得上?必须缓缓行事,天天到这里看戏,让他见熟了我的面,然后命心腹人去关会他,谅他断无不肯。待他肯了,再想法儿,岂不稳当?” 打算方定,见那出戏已经完了,即听阿金唤道:“奶奶,倪阿要去罢,还有一出送客戏,是呒啥好看格哉。停歇出去,勿知哪哼轧法得来。”
黛玉点点头,立起身来就走,后面跟着阿金,刚走到扶梯跟首,见楼下上来一个人,对黛玉仔细观看。黛玉也瞟眼过去,认得即是黄月山,卸了戏妆,特地来看他的。阿金不知袖里,看见一个人向黛玉目不转睛,他就骂道:“ 格人倒少有格,还勿搭我滚开点来!看差仔人头,只管对倪呆看,阿要拨两记耳光 吃吃喏!” 月山听了,也不接嘴,就此走了开来。黛玉此时未便阻住阿金,只得说道:“ 去骂俚,倪走倪格路罢。”于是主仆下楼,觉得渐渐挤起来了,挤到门外,见自己车子停在那里,阿金喊应了马夫,方搀扶黛玉上车,一径回转家中,已是十二点钟了。
黛玉命阿金去打听今夜老爷可曾回府。少停回覆说:“老爷在左红玉家吃酒,已差人来关照,今夜住在他家了。” 黛玉一听,又叹了一口气,就收拾上床安睡。这一夜的念头,不知想了多少,深恨杨四薄情,不来伴我,莫怪我暗中行事,要你背这块千斤石碑了。想了一回杨四,又想到月山身上:“我在戏园下楼之际,月山对我细看,一定有情于我。虽被阿金打岔,骂了他几句,谅无妨碍。得能成就,我何妨撇去杨四,下堂而去,与他做长久夫妻?倘杨四不肯放我,我便寻死觅活,天天同他吵闹,不怕不让我自由,任我自去了。但须与阿金说明,方好做这件事。” 主意已定,便朦朦胧胧的睡去。直睡到红日斜西,始起身梳洗,略略用些点心。晓得杨四尚未归家,仍命人去定了包厢,叫了马车,专等到了晚上,用过了夜膳,依旧同阿金前去看戏,却与昨天一样,毋庸再说。
总之黛玉自此之后,无日不进戏馆,一连有二十余天。杨四虽然知晓,却并不来管他,落得耳根清静,故每天不等黛玉归来,先自去睡了。也是他们缘分将尽,所以见了黛玉,不但不爱,而且有些怕他,愈怕愈疏,愈疏愈远,这是一定之理。
我且将杨四搁过一边,单说黛玉看戏以来,已将一月,与月山久已眉目传情。月山见他夜夜到此,留心打听,也知黛玉的底细,惟两下尚未成交,因有阿金在旁,故未一通言语。黛玉知他之意,一日时将傍晚,黛玉故意问阿金道:“ 阿晓得,老爷阿勒屋里?如果勿曾出去, 去请俚得来,说奴有闲话搭俚说佬。” 阿金道:“ 故歇辰光板归勿勒屋里格,叫我去请,到洛里去寻介?”黛玉道:“咳,俚 前日仔到奴房里转一转就去,留才留勿住,推头有事体,亦到外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