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天色已晚,大众出园上车。其中惟杨四、维忠、道卿、祥甫、雨泉、桂全、士诚都是三人一部,以外如芸帆、谦良却是一人独坐的,趋贤、武书各坐一部人力车。一时车如流水,马似游龙,滔滔滚滚,接接连连,一路甚是热闹。直到过了泥城桥,方各分道扬镳。
不言众人的车儿大半向福州路而去,单说杨四、黛玉回到家中,已是上灯过后。两人辛苦了一天,觉得疲乏异常,略略吃些稀饭,就此上床而睡。一宵已过。杨四终日坐在家里,并不出外散步,只伴着黛玉说话,一连半月有余。后来有几个朋友看他,方到街上去走走,花丛中顽顽,亦不过应酬而已,从不在外住宿。但杨四尚有五位姬妾,一月之中免不得也要应酬数夜,然黛玉一人独僭到二十余天,终算格外的优待。若别人做了黛玉,自然心悦诚服,感激杨四的深情,断不肯自寻烦恼,重坠风尘,做出许多丑事。倘能照这样一说,则当时仅知有林黛玉,安知有“ 胡宝玉”之名?既无胡宝玉之名,更何有胡宝玉之事?无其名,无其事,难道我做书的好捏造他一生秽史,做成这部《九尾狐》,与他上一个徽号吗?
闲话少叙,独说黛玉嫁到此间,光阴迅速,转瞬已将三月。在杨四,竭力奉承,无论看戏、游园、坐马车、吃大菜,只要黛玉说得出,立刻就陪着同去,没有一件不依的,可称得千依百顺,样样称心如意。那知黛玉福分太薄,消受不起,偏要兴妖作怪,现出原形来了。故非惟贪心不足,而且欲壑难填,要杨四夜夜去陪他;陪了他还不算数,偏要做这件事。起初杨四讨他欢喜,自然勉力从公,到后来渐渐不支,有时要免战高悬。因杨四年逾不惑,精力渐衰;虽是个双料的身子,怎经得夜夜斫丧呢?无如黛玉敲精吸髓,不顾死活。设杨四不肯依他,他就要撒娇撒痴的吵闹。所以杨四始而爱他,继而变作怕他;并非怕他的凶狠,实在怕他的缠扰,翻到别的姬妾房中住宿。黛玉差人去请他,他只推生病不来,倒弄得黛玉无可如何,无非指桑骂槐,把用的大姐、娘姨出气罢了。如是者又将三月。杨四虽有时止宿,却较前疏淡了许多,教黛玉那里熬得住?况他本性极淫,即使杨四夜夜陪他,尚且不能满意,恨不得寻些野食以补杨四之不足。今每月十余天,令黛玉孤眠独宿,怎能受此凄凉?不免日日唉声叹气。
那一天,又闻杨四出外未归,心中异常烦闷,懊悔自己差了主意,嫁了这无用之徒,反不如做妓时,得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人尽可夫。到如今身已从良,未能天天出外,依稀鸟入樊笼,人在牢狱一般。我必须定个主见,寻个机会逃出此间,方称我意。不然,永远在此,不但活活的闷死,而且误我青春,蹉跎了良辰美景。但此时并无方法,只索罢休。所以黛玉想到其间,又低声叹了几口气。旁边有一个大姐,就是赠嫁带来的阿金,本系黛玉的心腹,晓得黛玉的心事,从旁劝道:“ 奶奶 昏闷里做啥?闷坏仔身体倒勿好格。停歇夜里,倪去看本戏罢!我听见说,今夜老丹桂里向,有出出色格新戏勒海,奶奶阿高兴去佬?” 黛玉道:“ 勿知啥格新戏 , 阿有点晓得介?” 阿金道:“ 我单记得着末一出,叫啥格《翠屏山》,奶奶阿曾看过歇格?”黛玉摇摇头。要晓得《翠屏山》这出戏确是这时候新打出来的,诸公不信,请问几位老辈,自然知道了。当时黛玉说从未看过,阿金道:“格种新戏倪终要去见识见识格 ,省得坐勒屋里昏闷哉,奶奶 道阿对?” 黛玉听了,暗想:“我几次到丹桂里去,看那黄月山的戏,都是同杨四一淘去的。我虽有心于他,他却未必知我。我又碍着杨四,未便与他兜搭,使人暗通线索。今番我独前往,带着自己心腹,或能如我之愿,也未可知。” 故向阿金说道:“既然看戏去末, 下去交代杨升叫俚去定仔包厢,顺便喊一部轿车得来。” 阿金答应,自去交代。少停上来回覆,说:“包厢已经定好,马车要来快哉,请奶奶妆饰好仔,难末好去 。”
其时钟敲六下,阿金服侍黛玉把鬓脚刷了一刷,插了一只珠蝴蝶,又换了一身衣裙,淡妆素抹,别有丰韵。霎时停当,赶紧用了夜饭,命娘姨看守了房,遂即带着阿金下楼。走至门前,见马车早在那里伺候,阿金搀黛玉上车,双双坐定,马夫就把丝缰拉动,但听蹄声得得,直向丹桂茶园而去。正是:
只因欲念一时炽,引起情魔万丈高。
要知看戏之后是否与月山有染,且听下回细表。
九尾狐
第九回 丹桂园消闲观戏剧 番菜馆赴约会伶人
且说黛玉坐了马车,直到丹桂园门前停下,早有案目过来招接。阿金搀扶了黛玉,跟着案目进园上楼,走入第三个包厢内坐下。案目放了一张戏单,又见茶房送过两碗茶、四只水果茶食盆子,方才去了。黛玉对戏台上一望,又把戏单看了一看,知已做到第三出了。阿金在旁问道:“ 奶奶,格出啥格戏介?”黛玉道:“格出叫《定军山》, 也跟仔我看过歇格哉 。”阿金道:“划一我看过歇格哉,我记性叫邱得来!”说着,用手一指,又道:“奶奶, 看着黄盔甲格脚色,叫啥格名字介?”黛玉道:“格格扮黄忠格脚色,叫李兴斋,做功一点勿好。好脚色出场才勒后头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