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来朝,绥之因今晚要摆双台,嫌昨天只有宾主六人,未免太少,必须多请几位朋友,方才热闹,所以清晨起身,写了四张字条,命家人四处送去。少停回覆,均说傍晚准到。绥之颇为得意,即使子青心存芥蒂,今夜推故不来,我这里客人尽多,也不至冷静减兴了。此时绥之心热如火,恨不得常住在宝玉家中,夜夜与他双宿双飞,故吃过了午膳,即忙将身上打扮,换了一套时式衣服,虽不及潘安、卫!,也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而且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父母、妻子都在广东,上海两爿土栈归他一人管理。他本住在栈内,后因今春来了一个嫡堂哥哥,他就托哥哥照料,另租房屋住下,以便自己好放浪形骸,避去栈中的耳目。但每天却到栈一次,或查查帐目,或取些银钱使用。今日要到宝玉那里,所以一出了门,并不到栈,雇了一部人力车,一径向三马路而来。
与家相距不远,无多片刻,早已至宝玉家了。下车入内,登楼进房。下边高喊“客来!”早惊动了宝玉。宝玉同大姐阿金起身招接,各叫了一声“郭大少!”请绥之在夹厢里烟榻上坐定,送茶、装水烟等一切常套,不须细说。单讲宝玉走到绥之身旁,撩衣坐下,问道:“ 今朝一干子,啥落来得能格早介?” 绥之道:“ 我从家里出来,没有到栈里去,又不往别处兜搭,所以早一点儿。莫非你讨厌我,嫌我早来吗?” 宝玉道:“奴好落问问 ,倒惹 实梗说法,阿要气数? 说 故歇饭后来,就是天亮快来末,奴也勿见得讨厌 ,拿 赶出去格 !” 绥之道:“照你这样说,竟不怕我来趁热被头的了?” 宝玉不等他说完,将绥之的头打了一下,说道:“搭 说说末,就要说出格种勿上( 读藏) 台榻格闲话来哉。” 绥之道:“该打!该打!是我说差了。实在我昨夜回去,已是三下多钟,那知躺到床上,仍然睡不熟,一心想着了你。看天发了亮,我就起身,写好了几张请客字条,命人送去。我听了回覆,立刻想到这里来,恐怕你睡着不便,惊动了你的好梦,故尔耐到这时候才来看你呢。如今听你一问,不觉说出这样话儿来了。” 宝玉道:“ 亦勿是小宝宝,想吃娘格奶奶佬,一夜天才困勿着。 格套闲话,奴要相信点来呀。” 绥之笑道:“ 你就当我小宝宝,我叫你阿姆可好?”嘴里说着,一只手早已伸到宝玉胸前。宝玉连忙把身子一让,用手推开,假作怒容道:“,奴叫啥阿姆,动手动脚,拨别(读白)人看见仔,像啥样式,阿要难为情嗄?”旁边阿金也帮着说道:“郭大少, 既然叫俚娘末,勿应该呒规呒矩格 。 还是转去摸摸唔笃格少奶奶,格末呒啥要紧格。” 绥之道:“ 他在广东,我没有接引佛的长手,怎好去摸他呢?不如你代了一代,就摸你的好不好?”阿金道:“上我搭船,阿晓得雷响要天打格。”
三人调笑了一回,宝玉忽然问道:“昨日 说过要摆双台,后来 临走格辰光,勿曾搭奴约定,格落奴还 交代下去格来,到底真呢勿真格介?”绥之道:“怎么不真?你也太小心了,即使我是顽话,你已交代了下去,也不打什么紧。要晓得我的脾气,与子青两样的。” 宝玉道:“实梗说起来,奴和底下交代仔双双台,对 一说, 终也依我格哉 。”绥之道:“ 只要称你的心,有什么依不得呢?” 宝玉道:“故歇末实梗,将来就要换面孔,说奴敲 格竹杠哉。” 绥之道:“ 你又不是仙人,怎知我后来变脸呢?” 宝玉笑而不答,回转头来,吩咐阿金道:“ 下去交代一声罢,俚笃去叫菜, 到昨日格家去,要到新新园去叫格。” 阿金答应,自去交代,不提。
仍说宝玉与绥之闲谈,甚是情投意合,比从前交好杨四的时候尤其亲热。为因绥之年纪既轻,相貌又好,就是他不肯用钱,宝玉也要勾搭上他,何况他富有家财,是个开土栈的老板呢!所以十分优待,放出一缕情丝,把绥之赤紧的缚住。这是宝玉生平的惯技,真不愧有“ 九尾狐” 之称。
闲话少叙。此时宝玉想起一个人,问绥之道:“昨日夜里,奴堂差到中和园(是天津酒馆,今已闭歇) 去,有一个陌生客人,转奴格局,也是广东口音,赛过勒浪敲铜鼓,奴有半把听勿出笃,勿像 实梗蛮好听格。奴问俚尊姓大名,倒说也姓郭,名字叫啥格义臣,勿知阿是唔笃自家族里 ?”绥之道:“ 他是我嫡堂的哥哥,可巧转你的局,只怕将来要兄弟同科了。”宝玉道:“奴末正正经经问 , 末终要轧两句笑话勒海格。奴想唔笃既然弟兄,为啥声音大两样格呢?” 绥之道:“ 一来我在上海已有三年,二来学习你们讲话,句句留神,自然舌音渐渐改变,你都听得出了。他是在本乡做生意,今春才到这里,而且年纪比我大十岁,舌根已强,一时学习不来,全是广东土白,莫怪你听不清楚了。” 宝玉道:“唔笃格搭场化,阿好白相格介?” 绥之道:“ 广东的风景虽有好几处,远不及上海的繁华。然珠江风月也是天下闻名的,江中的景致极佳,大小花船不计其数,名曰‘广艇’,统归河泊所管辖。船中的妓女大半以水为家,即使住在岸上,也要下船做生意的。故不论富商贵介,均在船上摆酒,一样请客叫局,热闹得了不得。笙歌彻夜,弦管连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