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摆一只红木炕床,背后横一只红木搁几,几上放着自鸣钟、花瓶等物,两头两只花儿却是盆景花卉,收拾得甚是精雅。两边靠窗排着红木双靠、单靠、茶几,正中是一只红木大理石圆台,上面挂一盏万光灯,四盏花篮灯,仿佛人家花厅一般。再看到房舱里,点缀得更觉华丽。所有床帐被褥等件都用着广东金绣,五光十色,照耀眼帘。宝玉好生羡慕。又与老鸨陈大妈叙了一回客套,问问那班姊妹们的芳名,大妈一一详答。方知一个叫珠娘,一个叫玉儿,一个叫媚卿,一个叫巧姐。四个之中,推珠娘略有几分姿色,眉儿画得弯弯,脸儿拍得红红,身上的打扮也比那三个娇艳些。然究竟是广东人,终不免带些俗气,怎及得苏州人的文雅温柔?如今与宝玉一比,自然比了下来。所以陈大妈一见宝玉,便十分殷勤款待,要想宝玉在此帮他,即使不肯;必定借我船上摆酒,我也可得些分润,在他身上发一注横财,断不至生涯冷落了。为因广东风气,不论富商贵介,都喜在船中饮酒取乐,故陈大妈有此想头,存心要结交宝玉,特地备轿相请,端整了一席酒肴,与宝玉洗尘接风,使宝玉不到别船上去,失了自己生意。不然,怎肯下这注本钱呢?闲话少叙。
其时已是上灯时候,詹祖梅、尹选仁二人也到了船上,单与宝玉说说笑笑,一问一答,讲那上海的情形。虽旁边珠娘等过来应酬,祖梅、选仁皆无心理会。珠娘纵然有些妒意,但自惭形秽,不敢与宝玉争宠,只得自寻退步,立在一旁听他们三人讲话。至于陈大妈在舱后调排一切,指点甚忙,及见酒菜预备停当,仍旧回到中舱,先向祖梅、选仁说道:“今天我备着一席酒,奉请胡先生。幸得二位大少在此,要有屈做一做陪客了。”祖梅道:“当得当得。今晚是你请,明晚是我请,后天是选仁兄请。顺便邀几个客来,热闹热闹,把场面张扬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宝玉接口谢道:“ 多谢仔大妈搭两位大少,唔笃实梗请奴,教奴哪哼消受?真真要拿奴折煞哉!” 祖梅道:“ 这是应该的,有什么客气呢?”说着,转身吩咐大妈道:“你把酒菜搬出来罢,让胡先生用过了,也好早些回寓。待他搬定了场,那时三更半夜也不要紧了。”
大妈唯唯,即唤娘姨、相帮等人把酒筵搬到中舱,摆定之后,请宝玉就座。宝玉道:“有两位大少勒里,倪应该勒半边陪酒,落里有啥格坐位介?”祖梅、选仁一齐说道:“今夜是专诚请你,并不是我们请客,何用这般礼数?你若再要客气,我们只得失陪,免累你们拘束了。” 宝玉方才即席坐下。祖梅因席上只有三人,未免少兴,遂唤大妈及珠娘、玉儿等五人一同入席,好像合家欢的样儿。直吃到十二下钟,方始席散。祖梅、选仁先已回去。宝玉也辞了大妈,带了阿珠上轿返寓,当夜无话。
到了来日午后,祖梅、选仁来看宝玉,先同他租定了房屋,约好后日搬去。宝玉预命带来的娘姨、相帮等人到那边新屋内打扫洁净,然后与祖梅、选仁仍至陈家船上,开筵饮酒。今日是祖梅与他接风,也照昨晚一样款式,惟添邀了几位客人。大妈等未便在座。也吃到二更光景,宝玉始回客栈。次日轮着选仁请酒,宝玉又去应酬。一连三天,均当着他客人相待,与出局侑酒不同。
到第四天上,宝玉从广安客寓乔迁到新屋之中,幸有詹、尹二人帮忙,应用木器等物,以及摆设的零星各件,或租或买,都托他二人代办。虽忙碌了几天,却不费宝玉半点心思。诸事妥贴,方自己捐廉,备了一桌上等丰盛酒筵,奉请祖梅、选仁两人,既算是酬劳,又算是搬场酒。两人得意非常,领宝玉这番盛情,又趁势代宝玉张扬,各邀了两三位阔客,一同到宝玉家里。宝玉仍照上海规矩调排一切,添用了四个娘姨大姐,两个鳖腿、相帮,连着由申带来的,一共十人。因这所房屋比上海三马路的间数多了一倍,前后对照六楼六底,用着走马洋台,极其宽敞。并且天井里有些假山花木,更觉得幽雅异常,颇惬宝玉之意。惟房屋大了,至少要用这几个人方能照料得到。宝玉在楼上东首朝南一间做了卧房,其余或做客房,或做下房,却用不了这许多。楼下客堂里,仍命相帮等招呼客来,无一不按上海的格局。此时祖梅、选仁同着一班阔客已到,走上楼来,将近至半扶梯,相帮等便高喊一声“ 客来”。宝玉得信,即与阿珠出房迎接。詹、尹等早已上楼,宝玉一一叫应,让众客进房请坐。但除詹、尹二人外均不认识,各问了尊姓大名。祖梅、选仁从旁代答,那位是伍大人,这位是区老爷,一一指点分明。宝玉方知是大阔客,格外殷勤款待。其余几位也是有名的富商,不敢待慢。然大半是堂子中的俗套,毋烦细说。
单表那位大人,姓伍名朝芬,家资百万,捐了一个二品顶戴的候补道,兼做善堂中董事,有财有势。平日祖梅、选仁都拍他马屁,所以宝玉到此,特地请他来赏识的。朝芬曾闻宝玉之名,久已羡慕,今承詹、尹相请,快活万分;及见宝玉花容,果然名不虚传,便在祖梅、选仁面前称赞不置。祖梅、选仁听他口气,一同撺掇道:“ 既然朝翁赏识,看得上眼,也是宝玉的福气。朝翁应该照应照应才是。” 宝玉也接嘴道:“ 奴是粗蠢煞格,勿知伍大人阿肯照应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