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入绿林,不禁怒形于色,大声呵斥,诘问他去后形踪。永贞直陈始末,遂将往甘肃投军,如何在营效力,如何荐升守备,细细禀了一遍。汤公方回嗔作喜,仍留他在衙中当差。不意汤公忽得中风之症,卒于任所。永贞只得又往他处,北走燕赵,南游闽粤,以武艺自炫,收了五六个徒弟。闯荡江湖,会过了多少英雄豪杰,却无一个是他的对手。
那一天回转家乡,适值有个马贩,叫做顾忠溪,逃走了一匹好马,被永贞所得。忠溪闻此消息,向他取讨。永贞不肯还他,定要他二百两银子取赎。忠溪亦不愿意,然怕他勇猛,不敢与永贞较量,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吃亏罢了。但寒天吃冷水,点点在心头,从此同永贞结下冤仇,常常遣人在暗中窥伺,以图报复此恨。当时永贞却毫不介怀,自以为本领高强,所向无敌,虽有百个顾忠溪,也非我的对手,我何惧哉?那知后来杀身之祸,即伏于此。永贞怎能意想得到?故坦然带着这匹好马,与五六个徒弟、一个随身伏侍的娈童,押着七八件行李军装,一径从山东郓城起身,由旱道至徐州府界,将抵清江。那日寄宿在旅店中,因下雨不能行走,只得权住了几夜。也是合当有事,那个娈童不知为什么,忽与徒弟们斗口。永贞大怒,不察情由,将娈童打了几十马鞭子。娈童深恨主人寡恩,乘黑夜私自逃走。却巧遇见了顾忠溪,忠溪如获至宝,欲借此以报夺马之仇,遂带他先往上海去了。其时永贞尚未知晓,待到明晨,见娈童不知去向,即差徒弟们四处找寻,杳无踪迹;乱了几天,也只得罢了。万不料被忠溪所获,故尔并不在意。一见天已放晴,便同着一班徒弟至清江搭船启行,从水路直抵上海。足足在船上闷了半月,及到码头起岸,已是腊月将尽了,就胡乱在客栈中住下。
其初,上海的人未知他的来历,因他带着马匹,只道他是做马贩子的;后来被徒弟们传扬,方知他做过武职,是一位有名的拳教师。一日,永贞无事,偶至黄浦滩闲游,看那江中的景致。瞥见码头上无数的小工在轮船中扛抬货物上岸,那货物十分沉重,刚正运到跳板上,把杠棒都压断了,凡中几个小工险些儿跌入水里。永贞见他们如此吃力,不觉技痒起来,便走上前去说道:“我代你们拿上岸罢。”小工等皆笑道:“你这人只怕是痴的!不要看得容易,这件东西至少有五六百斤重,你一人那里拿得动呢?永贞笑而不答,暗暗运动工夫,伸手将这件货物一提,飞步移上岸滩,面不改色,气不喘促,引得那班小工以及岸上的看客,一个个咋舌称奇,高声喝彩,都说这样的勇力真是人间第一,世上无双。其时旁边有一个英国副捕头,虽不知他的名字,却因他嘴上有一部黄须,故人皆以“黄胡须”呼之。他的蛮力极大,单手能提三四百斤的大石,西人中要推为巨擘。今见永贞移此货物,甚是爱慕,有心要结识他,与他较量较量实力,即便走将过来先与永贞搀了一搀手,然后操着上海白问了永贞姓名,现住何处。永贞略答几句,见黄胡须身上服式,不问而知是英国捕头。斯时黄胡须即欲与永贞比较力量。永贞本想自炫其勇,使人知晓,故尔并不推辞,但请问较力之法。黄胡须便伸手握住永贞的手,并肩而行,彼此暗中用力。从黄浦滩走至泥城桥堍,让永贞握住黄胡须的手。起初还未分胜负。再从泥城桥走至黄浦滩,相近抛球场口,永贞渐渐加了几分力,黄胡须觉得有些支不住了,然还好勉强撑持。直至走完大马路,永贞将工夫运足,黄胡须早已汗出如浆,气喘吁吁,手上疼痛难禁,如握着五条钢钩,实在熬不得了,忙向永贞说道:“你快放手罢,我晓得你的本领了,佩服佩服!”永贞听他服输,就慢慢的把手松开,连说了几声“ 得罪”。黄胡须将手收转,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拧得红里带紫,紫里翻青,血脉不和,骨节酸疼,忙把指头伸了几伸,曲了几曲,方才筋络稍舒。皆因一边是蛮力,一边是有工夫的,所以比不上了。好得西人情性不像我们中国人,自己输了就要老羞成怒,跟他寻仇,可见西人气量之大。故此刻黄胡须非但并不恼恨,翻而倍加钦敬,愿与永贞订交。永贞亦深喜得此靠山,诸事可以遂意。虽当日各散,而永贞的武艺声名从此远播,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早哄动了上海一郡,都知道“ 马永贞” 三字。不然,陆月舫怎能晓得,在酒席间问起永贞呢?
闲话少表。单说永贞度过残年,在寓一无所事。那天黄胡须前来造访,永贞就将那匹忠溪的好马托他变卖。黄胡须一力担承,不消两日,果然售于西商,永贞得了三百两现银,甚是欢喜,也算发了意外之财。但他的本心,一来想在上海扬名,二来想在上海敛钱,只可惜没有练把式的所在,意欲仍与黄胡须商议,或者他有地方,也未可知。心中正在那里踌躇,忽见一个徒弟拿着一张名片进房回禀道:“外边有一个人要见师父,有名片在此,可要请他进来吗?” 永贞接过名片一看,上写着“ 柳松三”三字,并不认识,大约是慕名而来,且与他一见再说。便吩咐徒弟“ 快请”,自己在房门首迎候。即见徒弟引着客人进来,永贞上前招呼,让客进房坐下。因是初次会面,问了姓名、籍贯,方知松三是维忠之子,现开那丹桂戏园的主人,实为慕名而至。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