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叙了一回客套,松三先问永贞来申可有贵干?永贞本是个武夫,性子极其直爽,便将心事说出,要在租界上开个把式场,显显生平的武艺。虽未提及敛钱之意,却已不言而喻。松三听了,正中下怀。他本为此而来,因恐请他到戏园中去献技未免看低了他,故不敢贸然启齿。今听他这样说法,分明为敛钱起见,我不妨直言敦请了。即把来意详述道:“ 马老师具拔萃之才,有惊人之技。今至敝地,谁不慕名?自宜登场耀武,使沪人一新耳目。但租界上面,旷地虽有几处,恐均不合老师之用。倒不如到敝园中去,一来台是现成的,无须再搭;二来人手也多,色色俱备,招待看客也周到,可省却许多开销;三来地方近便,坐位宽畅,看客虽多,无虞拥挤。否则要张个场面,至少也须七八百两银子呢。老师如肯俯就,待我禀明家严,当先送聘金二百两,以后做下生意,不论或多或少,都归我一人包办,每天另送五十两,众位高徒各送五两,未识老师尊意如何?” 永贞听他细细一说,真是求之不得,心中有什么不愿意?但自己的身价必须要抬高些才好,休被他看轻了,胡假作踌躇道:“极蒙美意,敢不应承?只是我们做过武职的,与那班做戏子的聚在一处,恐怕关碍了名誉,这倒不是当耍的。至于银子,究属小事,即少些也不妨呢。” 这几句话,松三怎么不懂?大约包银嫌少,自抬声价之意,即答道:“老师不要意会错了。做戏的自管做戏,献艺的自管献艺。他是他,我是我。既不同他们合串,又不与他们对斗,有什么关碍名誉呢?譬如我们开这座戏园,不过出些资本,备些行头,与做戏子的不同,难道就坏了名誉,称我们是优伶吗?请老师不必多疑。若每天包银嫌少,待禀过家严后,自当加增就是了。” 永贞唯唯应允。松三又问开演日期,永贞便择定本月念五日起,至二月初一为止。松三屈指一算,说道:“甚好甚好,念五是礼拜六,看的人必定多的。但今天已是念一,我们要预先登报贴招纸,方始大家好晓得呢。” 说罢,起身告辞。永贞连连称谢,相送到栈门跟首,拱手而别。
不表松三自去办事,仍说永贞回身进内,心中十分快活,也算是来申的际遇,便告诉了徒弟们一遍。六个徒弟听说要到台上去练武,一个个磨拳擦掌,技痒起来;又有每天五两银子的进水,更是欢喜得不可言喻。为因那班徒弟都是年轻力壮、好勇斗狠的人,喜动不喜静;要有事,怕太平;一听见比武打架,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去。漫说有钱与他,更是异常的起劲;就是一钱没有,他也格外的高兴呢!好像《西游记》 上的孙行者,听说请他去降妖捉怪,他还要向人作揖称谢哩!
闲话少叙。当日松三回去,即将二百聘金差人送到永贞寓所,犹如放了定钱一般。永贞收了,也置办了几件新鲜衣服,以备登场之用。但这几天在寓无事,惟有出外消遣而已。
我且将永贞暂时搁起,仍说那胡宝玉的正文。因在下只有一张嘴,一枝笔,叙了这边,冷落了那边,实是作书的苦处。如今宝玉与永贞略有牵缠,不得不先将永贞一提,表明来历,以清书中题旨。又不得不将宝玉夹叙,以免抛荒,而定书中宾主。不然顺流而下,即说永贞献技,既无曲折之势,而且猝然与宝玉相遇,岂不太觉鹘突吗?
话休烦絮。单说宝玉自去岁与西人恩特交好后,每夜双宿双飞,无忧无虑。好得广东带回来的银钱尚未告匮,即生意稍不如前,亦尽可逍遥自在。且有干女儿秀林帮忙,更不须自己烦心,故此快活了好几个月,只图着夜来的欢乐。万不料到了腊月初旬,照西历已是正月十几号了,恩特忽接外洋电报,是东家叫他回去,派他在本国厂里管帐。上海行里这个缺,另选别人来接手了。恩特将此信息晚上告诉了宝玉,即与宝玉作别。宝玉此时,犹如青天里打了一个霹雳,晓得无法挽留,只好叮嘱他再住几天。恩特也甚恋恋不舍,但恐过于迟滞,失去了生意如何是好?故虽勉强应允,也只多住了两夜,赶紧回本国去了。临行之际,宝玉洒泪饯别。恩特赠了一只金钢钻戒指、一只打簧金表,留为纪念之物。从此宝玉无情无绪,日间尚可消遣,到了晚上,冷清清独宿孤眠,正不啻度夜如年。因他
天生淫贱,一夜都难以空过。且经过大敌的人,即使有个替身陪他,若是寻常的小伙儿,还未能如他的愿,而况一个也没有呢!怎奈一时之间,那里找得出可意人儿?回想到昔日旧交,大半风流云散,断绝恩情。除黄月山现仍做戏外,其余如杨月楼则监在县狱,郭绥之则因病变相,朱子青则受骗怀恨,张仲玉则气走回家,均断了往来之路。至于胡士诚、冯惕勤、陈华东等一班人,或到此逢场作戏,或偶尔一度春风,仅可算泛泛之交,无论来与不来,都视作赘疣罢了。惟十三旦恩义未绝,藕断丝连。无如远隔京师,莫通音信,未知何日再临沪渎,亦空劳眠思梦想,无补眼下之凄凉。所以宝玉心里又欲与月山重寻旧好,再订新盟;然难以向阿金启口,托他邀请至家。因从前回绝月山,也是阿金,谅他决不肯再去的。但月山那里我送过许多银子,并不曾反面割绝,与气走仲玉不同。况他是个戏子,或者贪着银子再来,也未可知。宝玉想到其间,霎时心乱如麻,坐卧不安。惟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