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道:“我只要有一个铜板,便不怕他。”当下又叉过两副,马夫人和宁波姆妈各和一副。空冀瞧瞧手表,已过三点钟,发急起来,放出一些小手段,砌牌时,留心一下,顿时白板暗扛,发财克子,和出一副三百和限子大牌。瞧瞧前楼嫂嫂面前,只胜一千三四百文。空冀逢庄,又连一副大双番,就此如数合讫。前楼嫂嫂得而复失,心中十分懊恼。空冀急急忙忙,要想逃出脂粉阵。谁想又给前楼嫂嫂看出破绽,和马夫人低低说了几句话。马夫人又下一条阃令,着他伴同游逛新世界。空冀急得搔首挖耳,只因阃令严于军令,不敢不遵。当下空冀夫妻儿子三人,又加前楼嫂嫂,一起雇车直到泥城桥畔,售券走进里面,人头挤挤,轧得插足不下。空冀引着三人,在群芳会唱场坐下一坐,又恐碰见熟人,引到屋顶上坐下,泡一壶茶,呷了一口,站起身来,望望跑马厅野景。
这当儿,忽有人拍拍空冀的肩膀道:“老兄,老四等你好久了,你怎么一苹香来也不来,独自在这里游逛?”空冀听得,忙对座上瞧瞧,见夫人正仰着头,听得明白,心中老大吃惊,连忙赔笑道:“我刚才同内子到此,正想来候候你,巧极巧极,你们茶泡在哪里?”那人指指对面,空冀一望,老四坐着,对自己微笑,不禁又是一惊。那人道:“你原来陪嫂夫人在这儿,那末不便惊扰你,停会你来吧。”说着走过对面去。老四道:“李大人,你眼睛没带来吗?你瞧桌子上两副冷面孔哩,铁青着活像七月半的鬼王菩萨,阿要气数。”李大人偷眼望了望道:“老四,我们换块地方好吗?”老四道:“怕他们甚么!我偏不走,偏要做做他们的眼中钉。”李大人笑了笑道:“今天也算巧极,老马给内务部这样子监督着,真没趣极了。”老四道:“我们只管喝我们的茶,别去理会他。”正说着,一阵粉香,走过两位娉娉婷婷的美人,长裙委地,珠钻耀目。
李大人打量打量问老四道:“这两位大概是大家闺媛。”老四道:“说不定三点水。”李大人道:“什么叫做三点水?”老四道:“淌白就是下等妓女。”李大人道:“哦淌白有这样漂亮,你瞧跟在他们后面的美少年,倒也不少。”老四道:“这叫拆白党钉梢,算最最讨人厌的了。”李大人道:“这样如蝇逐臭,如蚁附膻,的确很讨厌。”老四想了想,格格格笑个不休。李大人道:“你痴了么?有甚么好笑?”老四道:“我想起去年一桩笑话。”李大人道:“笑话不妨讲我听听。”老四呷了一口茶。笑道:“去年八月里,大千世界新开,我从小南门吃喜酒回来,同一个小姊妹叫老三,老三一个小女,三人进去白相。那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我们泡一壶茶,在屋顶上亭子里坐下。谁知来了一个拆白党。一张刮骨脸擦了一脸子雪花膏,衣服好像在花露水里浸过的,头发梳得滴滑,反负着手,先在亭子边转了一转,好像拔拔苗头。我们知道他不怀好意,他见我们穿了裙子,插了花朵,一时吃弗准甚么路道,还道是人家姨太太,所以很有长性的只管守着。我们瞧也不去瞧他一眼,谁知一会儿茶房来说,茶钱已有人会过,我们不觉一怔,问他谁会的,他道:一位少年。我道:你去还给他,我们不认识他,谁要他会钞。那茶房去后不多时,来回覆我们道:那人会了便走,现在已不知去向。我道:那么你留着还他。这里该给你两毛钱,你拿去。茶房接下,眉开眼笑。我们携手走下屋顶,进影戏场看影戏。谁知眼睛一霎,老三的小女二囡手里,捏一包可可糖,问她哪里来的,她指指背后坐的一人。我和老三回头一望,便是先前那人,堆着笑脸,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气。那时我夺下糖来还他,他又走开去了。老三笑道:我们只管吃,瞧他用什么法子来,我自有手段对付。一会儿他又来了,伸手送上两支前门牌香烟,一匣洋火。老三老实不客气,划根洋火吸烟,正吸上两口,茶又来了,接着茶叶蛋,五香豆,黄连头,一色一色的送过来,老三只管拣配胃口的乱吃,我当时羞着一声不响。等到电影做完,我们跑出影戏院,那人像同来的一般,小心引导着,问老三道:你们回公馆吗?辰光还早,还好逛逛,不久要放焰火了,看了焰火去正好哩。老三也不回答他,他只管一叠连声的胡缠。我们在场子里兜了两个圈子,他跟在后面,跟了两个圈子,当下我低低对老三道:老三,你引鬼容易退鬼难,有手段好放出来了。老三道:你别担心,这算得甚么一会事,那时走到跑冰场畔。坐下藤椅子里。那人老实不客气,一齐坐下,挽挽二囡的手道:小宝宝,你爸爸一淘来的吗?二囡摇摇头。他胆大起来。又问道:小宝宝我买你吃的糖甜吗?你再要吃吗?二囡点点头。那人道我买了糖你吃,你也该替姆妈讨块糖我吃吃,你姆妈有糖在那里,你讨给我吃了,我再去买给你。二囡只四岁,哪里懂得什么,向娘讨糖,娘哪里有甚么糖,二囡只管哭着吵着,老三逼不过,扭扭屁股伸手不知在甚么地方,摸出一粒雪白的糖来,大小像樟脑丸一样,二囡见了,抢去给那钉梢人。那人拈在手中,笑嘻嘻的走来道:这粒糖可是你叫二囡给我吃的么?老三点点头,那人又道:这粒甚么糖啊?老三道:薄荷糖。那人不等说完,早已送进嘴里,一阵咭咭刮刮乱嚼,嚼细了,辨辨味儿,觉得很辣,吐了出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