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肚子,等我吃罢了,送我到戏院子里坐下,他出空了身子应酬去,非到戏院散场时不来接我,所以我同他出来游逛,也很觉乏味。”璧如道:“上海人有句话,这就叫‘搀你吴鉴光’。”玉吾道:“什么解释?”璧如道:“老实说,他当你瞎子,搀着你走路。上海有个吴鉴光,便是出名的瞎子,所以有此成语。”玉吾道:“原来如此。”衣云插嘴道:“你这句话,我也方才明白。当初只听人说,不懂出典。”璧如又道:“我来了,包你目迷五色,如入山阴道上。
你要晓得上海地方,有种种好去处,不是人人逛得到的。往往有人住在上海十年八年,非但没有到过这种好去处,并且没有听得这种好玩艺。”衣云插嘴道:“你说的好去处好玩艺,我却到过几处。”璧如道:“你到过哪几处?”衣云道:“白大块头,南京老太那边,曾经一度作入幕之宾。”璧如道:“这也未算得好去处。隔天我同你们去逛大罗天,凌宵殿,有大规模的脂粉队。清静些去逛广寒宫,幽雅些去逛蓬莱瑶岛,特别些游泳鸳鸯池,参观欢喜佛,有说不尽的妙境,怕上海人十分之九,是俗眼凡胎,没有见过到过,上海地方无奇不有,迷楼镜屏之影,汉宫春艳之色,都可以见到。”玉吾听得,眉开眼笑道:“那些名目,莫说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衣云插嘴道:“原来仙境即在人间。”璧如道:“换一句话说,原来仙境即在袋里,只要袋里有钱,随你逛到三十三天,仙宫月窟。”衣云道:“可是我的见解和你不同,逛仙境的人,即就是堕地狱的人,沉溺于仙宫月窟之中,只消袋里钱一完,马上堕入泥犁,身受油锅铜柱之苦。与其如此,还不如别去认识天堂的路径。”璧如道:“不能这样讲的。人人实行你的主张,仙境要无人去逛,地狱也无人去入,不是要虚设吗?当知地狱为我而设,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抵当好了入地狱,然后放胆去逛仙境。一个人不尝地狱之苦,不知仙境之乐。快乐与苦恼,通通要尝试尝试的。”玉吾道:“我也作此想,赞成璧如的说法。”当下衣云孤掌难鸣,只好叹口气道:“原来人人作此想,怪不得天堂地狱,游历者一样是满坑塞谷。只是我瞧那些仙宫月窟里的仙女仙姬,无非是魔鬼夜叉,照我眼光瞧去,简直天堂即是地狱,想穿了便发不出快感来。”璧如道:“我们不作如是想,把快乐的眼光去观一切众生,都含着快乐。”正说着茶房引进一个人来,璧如迎着道:“复生兄,你哪知我在这里?”复生道:“昨晚我到文娣那里,你已跑了,今天特来拜访。”
璧如道:“你近来笔政如何忙法?”复生道:“小报没有什么道理,我本来是帮亚白的忙。今儿亚白出了岔子,你们晓得吗?”璧如、衣云听得一怔,同声问道:“什么岔子啊?”复生道:“说不得,好算变生意外,无妄之灾。”璧如道:“怎么说?昨晚不是他好好在席上征花饮酒么?”复生道:“岔子就出在昨晚。”
璧如道:“那倒要请你详告。”复生道:“此事有前因后果,原由复杂。第一种原由,此次办花国选举,结怨许多捧场的惨绿少年,荷花大少,更有一班游手好闲的小弟兄,什么强盗老三,长毛老六,趁此机会要想敲他几尺水头。谁想他不名一钱,戤着新益公司洋商牌子硬挺到底,因此结下怨气。新近他又在杀牛公司那边一个大赌窟里赌钱,内中有几个小弟兄认得他的,借着宿怨,在场面上坍了他的台,他一时气愤,未曾思前顾后,做了一段新闻,刊在《新益报》上,给赌窟老板见了,写信给他,要他更正,他硬到底,索性把原函披露在报上,外加两首打油诗,语含讥刺。从此触动了一般赌徒徒的忿恨,闹出昨夜的乱子来。”璧如道:“昨夜究竟怎么样呢?”复生道:“那批赌棍你想可有好人,当下奉赌窟老板之命,差遣小弟兄强盗老三、长毛老六等,守候着亚白。亚白做了两首打油诗,还非常得意,那里知道有人尾随着他,直等到新清和坊散席,翻台面到迎春坊,迎春坊完毕,走出弄堂,叫着车子回去。经过跑马厅,不到一苹香,背后一人吆喝一声:开!小弄堂里奔出三四个人来,一人摸出一根铁尺,照准亚白大腿上拚命击了两下,急得亚白大喊一声救命,亏得一苹香看门的巡捕赶来,他们慌着,把一蒲包东西丢在他身上,飞奔而去。”
璧如听得,惊骇莫名,问道:“那么你呢?”复生道:“我亏得坐下一辆牛步化的车子,离开他有三四丈远,一看苗头不对,马上叫车夫向后转,到汕头口等着,等了一回,听得巡捕叫子吹了几响,才敢走上前去,一望亚白,打伤在车上,更有一阵异味,能使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个个掩鼻而走。你道什么?”
璧如道:“大概高帽子没有替他带上,巡捕来慌着,丢在亚白身上的。”复生道:“一些也不差。”衣云在傍插嘴道:“什么叫做高帽子?究竟把什么东西丢在亚白身上的呢?”复生笑道:“这就叫流氓切口,上海专有一群流氓,替人做打手的,清赤清打,叫做‘开’,两个提着你的手足,在水门汀上甩,叫做‘拚宿板’,并不来打你,用一只蒲包,里面寒满了炼就的米田共,提着伏在暗陬,见你走过,对准你头上一套,这就叫请带‘高帽子’。”衣云骇然道:“那真算得‘佛头着粪’了。只是米田共已经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