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吾道:“到什么地方去呢?”那女子道:“游艺场看灯会罢。”玉吾道:“也好。”两人慢吞吞踱到游艺场门口,售票入内,找到公园里一块僻静地方坐下。玉吾道:“你怎会到上海来呢?”那女子眼圈一红,凄然道:“一言难尽。从前我自问要死在船上的了,不想还能够逃出虎口。”玉吾道:“我回想从前那一个惊吓,心有余悸,此时险些儿性命送掉,葬身在南溟河中。”那女子道:“我也替你十分担心,吓得抖作一团。其实他们只要钱钞,血案是不敢犯的,犯了要不能漏脸。”玉吾道:“你究竟怎样入他们的掌握?现在不妨讲讲。”那女子道:“我十三岁上,给阿叔卖在他们船上的,他们更有一位老头儿,买我时当女儿的。后来那老头儿死了,只剩两个儿子。那时候我便不堪设想,名声帮他们做捉牙虫生意,其实早变了跳板船上的姑娘,差不多把我当作钩子上的饵。开船出去,到处钓鱼,只等鱼儿一上钩子,他们便无法无天,非把那人的衣服都剥掉,不放上岸。我身在他们掌握之中,性命攸关,哪敢不做他们的猎犬,受他们指使。可怜两年之中,眼见害了不知多少人,有的才踏到船上,便给他们生敲活剥,剥得精赤条条,放他上岸。有的沉溺数月,家破人亡,真说不尽的伤心惨目。所以当时你问我假哭怎会出眼泪,我对你说何尝是假哭,只要心中想到悲境,眼泪顿时淌下。……”
玉吾忙问:“你怎样跳出火坑的呢?”那女子叹了一口气道:“说也心伤。
拚着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当时起因,便在你身上。”玉吾惊道:“怎样在我身上呢?”那女子道:“我不曾劈了你的巴,他们自不甘心,便要置我死地。”玉吾道:“怎叫劈巴,我不懂呀!”那女子道:“他们的切口,客人袋里有多少钱,统要我摸去了,放他走路,这就叫劈巴。那一晚他们晓得你身畔有一只皮夹子,我没有拿你,便把三钱鸦片烟,要我生吞。我哭了一场,正想吞下,了我残生。既而一转念,还是寻条生路,求生不得,死也无怨。当下趁他们不备,逃到荒野里,宿在荒坟上几口乱棺中间,一日一夜,清早又逃到南溟塘口,趁一艘柴船,径到上海,才算得死里逃生。”玉吾听得,捏一把汗,握握那人的手道:“好了好了,只是后来怎样?”那女子道:“我到了这里,举目无亲,坐到荐头店里,他们送我上一家郑公馆帮佣,现在郑公馆里的少爷,不当我佣人了。”说着两腮顿时飞上一朵红云。玉吾还不明白,问道:“你在公馆里帮佣,怎么不当你佣人,难道已歇了么?”那人把玉吾的手紧紧一捻,眼波一横,玉吾才始明白,笑道:“你现在是人家姨太太了。”那女子然道:“不好算姨太太,服事服事人家姨太太罢了。”玉吾道:“我们难得再有相见之日,想起当初事,十分冒险,我要问你,那天你不是有意给圈套我钻吗?”那女子道:“这却不是,我心爱你。”玉吾道:“不对呀,你心爱我,不该引我到你船上,给惊吓我吃。”那女子道:“你有所不知,那天他们俩一个到苏州买药去了,一个在镇上赌钱,他时常终夜不归的,因此我胆大招你上船,谁知他输干瘪了回来拿钱,见你一双鞋子在前舱,他怕在镇上发作,惹人注意,开到塘岸上去剥你的皮子。”玉吾听得,伸伸舌子道:“那要谢谢你一片好心,还我衣服不算,连皮夹里的钞原封不动。”那女子道:“我行了这个好心,所以今天有好报。”说着伸出一只手来,给玉吾瞧道:“你认得这只戒指是谁的啊?”玉吾一望,是自己一只白银嵌黑字戒指,当初放在皮夹里的,摩挲着道:“难得还在你手上,戒面有个玉字,你戴着不受嫌疑吗?”那女子道:“无妨,你只一玉字,我小名叫阿凤,现在我改名玉凤,人家统叫我玉凤,你以后也叫我玉凤。吾这只戒指,当时不告而取,便打算做个纪念。现在碰见你面,可要还你么?”玉吾道:“承你一片真爱,我那只戒指,虽不值几文,送你永远做个纪念吧。”玉凤道:“你以后一径住在上海么?”玉吾道:“偶来逛逛,不久便要回去。”玉凤听得,抑郁不乐。玉吾道:“你今晚到一苹香,有何够当?”玉凤道:“老太爷到杭州去后,太太和奶奶少爷等,每天在一苹吃大菜浴,我刚才送太太到那里,正想回去,霍地碰见你,那时我不招呼你,怕你不认识我了。”玉吾道:“我和你有一宿之缘,外加受过风波,怎会忘记,只因见你这副大家装束,不敢轻意招呼你。”玉凤道:“我现在的状况,虽则实际上没有甚么道理,安闲度日,已算得是天堂仙界。”玉吾正要问她详细时,灯会出发,人声潮沸。两人走出公园,挤向人丛中,看了一个圈子灯会。玉吾不耐烦道:“这里闹得很,我们外面去吧。”玉凤跟着玉吾,走出游艺场。无如玉吾道路不熟,一直走到白克路劳合路那边野鸡窠里去,弄得玉凤莫名其妙。玉凤道:“你到哪里去?只顾莽撞。”
玉吾道:“不瞒你说,我不熟路径,随便走走。”玉凤道:“你痴了,到这里来做甚么?”玉吾道:“那么我跟你走吧。”玉凤道:“这里我也不大熟悉。”玉吾道:“那末叫黄包车到一苹香好么?”玉凤道:“去不得,我们全家在那里。”玉吾想了一想道:“孟渊旅馆附近,二马路口有一家旅馆,甚么招牌忘记了,我们那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