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缸里出身,所以弄得不务正业,终年闲游浪荡。假使有人聘请我们去教授子弟,问问我们资格,却又正正派派,师范出身,一旦当真身任教师,去教训一般子弟,平心而论,怎能够以身作则,简实只有养成一批堂子买办,肉庄跑街,舍此以外,教我们把什么心得去教授儿童呢?”空冀道:“你老哥却还有自知之明,只是现在上海学校里,不如我们的教师,尚且不知其数。课堂上俨然师表,一出校门,狂嫖滥赌,真话不尽许多荒唐。”正说时,一群游客蜂拥而下,大家嚷着看灯。璧如、空冀等,也跟着走下楼去,只听得锣声镗镗,一望远远走来一对一对纸扎的旗伞,那旗子描绘得活像银行钞票,也有中国银行钞票,也有外国银行钞票,花纹图章,和真的一色无二。伞上统统绘着银洋、英洋、龙洋,清清爽爽。游客几万只眼睛,也像灯笼一般望着,望得眼上吐花,心头发跳,个个神魂出舍,涎沫直流。旗伞过了,接着五辆车子,坐着五路财神,也有手捧元宝,也有腰缠珠玉,游客大家闭着眼,好像在那里默祷。财神过了,接连十几辆车子,都是堆的金山银山,游客也觉得是心之所爱。金山银山过了,一连十几对高跷,扮的戏名,什么小上坟、卖油郎、李君甫。更有巡捕捉烟鬼、踢翻皮匠担等新翻花样的玩艺儿,只博得游客开口大笑。高跷才过,接着活妖怪来了,有蚌壳精,有老蟹精,有螺蛳精,有乌龟精,看客大家说活像真的,其实一些不像真的。游艺场中,天天不知有多少,可是人人注意不到。其次菱湖台阁,一肩一肩过去。接着摇荡河船来了,一男一女,口唱淫词,表演亵态,游客看得心荡神摇,恨不得走上前去,合作一番。荡河船摇过,来一个官僚,大家说是解粮官,桌子上只放着一柄尿壶,一本隔年日历,官架十足,大打其蓝青官话。解粮官走过,财神菩萨来了,显轿前刽子手,手执朴刀,一对一对,押着斩犯,标明“色犯一名王某某”,“烟犯一名李某某”,“赌犯一名张某某”,各犯现出战栗无人色状,游客中小儿见了,吓得咬紧牙关,摇摇头,娘对他说,是假的呀,不要怕,其实的确是真的。那一班小瘪三,不是为了没有烟抽,没有牌斗,没有野鸡打,才肯来活受罪,装这个玩意儿的。财神菩萨大概为他们钱太会用了,罚他们日夜在场子里绕三个圈子,这不是真受罪是什么。财神过了,重复抄过来。那时候有一半人四散一半人舍不得钞票元宝,再要饱看一回。璧如同空冀、散客退到清静处所。璧如道:“可见得游客眼里,只欢喜钞票、元宝,游场老板,有鉴于此,便把钞票、元宝,投其所好,还加添上一个色字。财色俱全,结末便有那个解粮官一般的势了。这一起灯会,其中很有用意,怕也是游场老板,几经惨澹经营想出的法子。”空冀道:“游场老板法子想得好,元宝、钞票赚得多,他也是把自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以广招徕的意思。”散客、璧如笑了一笑,大家说辰光不早了我们散吧。璧如远望过去,人丛中好像是钱玉吾,正和一位女郎讲话。那女郎好生面善,璧如十分骇诧,慢慢地掩上去。一转眼忽已不见,实因这时候会场里人头济济,摩肩接踵,要找一个人,怎容你偷偷掩掩。璧如兜了几个圈子找不到,也就罢了。心想一定是眼花,玉吾刚才好好叫车回去的,怎会逗留在这里。况且他所叫几个堂唱,我哪个不认识。这位女郎席上从未碰见过,怎会同玉吾在一起。一路想一路走,这时散客、空冀各已回去,璧如走出游艺场,雇车回到孟渊旅馆。想起所见那位女郎,好像碰面过,只是想不起。想了一回,又连带想到玉吾身上,莫非刚才那人,当真是玉吾。想得出神,疑而不决。一转念,何妨打一个电话去探探底细,自己不要给他们瞒过了,做只呆鸟。打定主意,走下楼来,一望壁钟上十二点才敲过,辰光并不晏。当下先打给衣云,好像一位女子口音来接,说他已睡了,有什么事,明天谈吧。璧如一想不差,又打给玉吾,也是一位女子口音,那女子好像惊疑似的,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打来?”璧如愣了一愣,忙道:“我定一里姓沈的。”那边回言道:“喔,他住在孟渊旅馆,今天怕不回来了。你有事打到孟渊旅馆去吧。”璧如伸了一伸舌子,心想所料不错。可是奇怪得很,他路道都不大熟悉,居然瞒了我做这勾当。刚才那人,一定是他了。
当下璧如回进房里,坐卧不安,想到玉吾胆大妄为,老大替他担心。要想再往游艺场找他,怕一时找不到,只有明天再说。放下惊心,解衣入睡不提。且说玉吾方才在新利查门口,叫一辆黄包车,回转九寿里。经过跑马厅一苹香门口,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来,装饰虽不十分华丽,却还眉目娟秀,丰致楚楚,当在电灯光下,秋波对玉吾掠过。玉吾心中一怔,那女子一见玉吾站着不走,也只管出神。玉吾的车子已过三马路口,回头望望,只见那女子呆呆站着。玉吾猛然想起前情,吩咐停车,跳下车来,那女子对玉吾招招手,玉吾付讫车资,走上前去,再端相一会,失声道:“咦,你怎会在这里?”那女子也十分诧异,笑对玉吾道:“我哪会再碰见你,你上海几时来的?”玉吾道:“我来了好久,你这副打扮,不比从前,现在做些什么?”那女子面上一红道:“这里讲话不便,我们到那里去坐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