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客人的,喊来总说人家人,不做生意的。那家的大小姐,那家的姨太太,这许多话儿,无非哄哄阿木林、阿土生。你只要想,陌陌生生肯踏进我们的门口,哪会得是大小姐姨太太,她不做生意,问她来做甚么?所以这许多话,我在老客人面上,不用说了。现在往往有一批客人,一走上楼,便问可有清水货人家人?谁家的姨太太大小姐?我便要扳驳他道:‘你府上的姨太太大小姐,喊得到吗?你府上的尊夫人姨太太不是清水货人家人吗?你自己府上有好清水货人家人,镇日镇夜玩着,难道不够,还要到这里来寻清水货人家人吗?你自己的姨太太大小姐,不肯到这里来,试问谁家的肯来?来到便算不得人家人清水货了。’他听了我这几句话,总也回答不来。我又道:‘一个人总要想自己譬他人,人家娶了个小老婆,谁肯放她到这地方来。即使有,自己寻些野食吃的,也一时三刻喊不到,不是张三李四,人人好喊的,总要客人自己有了苗头,叫我们去做做现成媒人,说不定可以办到。尤其是这个门口里,懂些道理的人家人,决不肯踏进来。因为踏进我们这个门口,人人注目,个个留心,倘使有顾忌的人一旦露在旁观眼里,不是百口莫辩,终身之玷吗!有几位老白相,自己寻到户头,一时无人做引线,来走我门路,这个办法,是很妥当,因为大家是女人,在一块儿讲话,男子们不留心,不顾忌的。当初有一位纱广里小开,叫小孙,他在爱文义路,寻着一个户头,的确人家姨太太,堂子里新娶,先前在生意上两人早已有过花头,所以熟煤头一点就着,我不过替他做做叫差,通通消息。说也好笑,大家用暗记号的,小孙开了房间,打电话我,叫我去喊,你想哪家公馆里,有看门的,有娘姨大姐,怎容得我陌生人插足进去。亏得她家后门楼窗对面,有一堵粉墙,楼窗子里,望得见粉墙的,我去喊她,又不能声张,只好怀里带一块炭,走近墙边,划一个圈儿在墙上,停一回子,再去望她楼窗,全开着,一准可到,一扇开,一扇闭,来不来说不定,假使她两扇全闭着,便是拒绝不来。这个方法,万无一失。’”
散客听得道:“说不定她没有推窗瞧过,你当她拒绝,这不是要误会么?”
二宝道:“预先讲明,那女的在楼上,每天下午,隔三十分钟,望一望墙上,数数几个圈,多一个便做出暗记号来。我只要静守三十分钟,总有动静。三十分钟里没动静,也便绝望了,或是她不在家,或有特别情形。”散客道:“这个方法却是千稳万妥的,不知结果怎样呢?”二宝道:“结果还是穿绷。那姨太太送进济良所,小孙险些儿吃官司。听说在一苹香当场捉住的,小孙化掉好一笔钱,那姨太太,如今还在济良所。”散客道:“可怜可怜!”正说时,走进两位姑娘,一位骨瘦如柴,一位身长玉立。那瘦的一位,身段还好,穿一件旗袍,雅有娉婷之致,面目虽瘦,丰采还清隽扑人。长身玉立的一位,面目可憎,身无雅骨,简直像吊杀鬼一般。两人坐了一回,二宝问何去何留。座中有一位姓孙的孙大块头,涎着脸道:“瘦的一位留下,等我吃开饭,解解馋吻。”二宝遵命办理。席上大家诧异道:“孙大块头,不想你这样大的身坯,欢喜渺小之物。大家说蹄子上顶只虾,你现在倒串起来,却也可笑。”孙大块头浪着读文章调道:“诸君岂不闻乎,弱肉强食,是乃天演之公理。”众人听得,也有喷饭,也有喷酒,笑个不休。散客对那瘦小姑娘伸伸舌子道:“你听得吗?今晚要吞你下肚了,你怕不怕?”那姑娘却也口齿老练,笑一笑道:“不怕的,大块头最没用,一动便喘做黄牛一般。”说得一席哄然。这时各人吃过饭,卸去桌面。邓坚、王川等重入竹林。散客、衣云、空冀等坐着说笑。孙大块头只顾和那瘦姑娘腻混。另有一客姓朱的,叫窦山,也是小说家,和散客同乡,嘱托散客带封家信回去。散客道:“我明天怕跑不成,你家信尽管明天交给我,一定替你带到。”朱窦山道:“明天怕要忘记,还是今天给你的好。”说着,摸摸身畔,只摸不到,摸了一回道:“怕遗失在那里,待我重写一封,便在这里一挥吧。”散客道:“肉林中写家信,也只有你猪头三做得出。”朱窦山道:“这碍的甚么。”
当叫彩云拿只笔来。彩云捧上一个砚子,找了半天,一枝破笔找不到,信笺信封也没有。又找一回,总算找到一个旧信封,一张裹药的白纸,上面还有种德堂几个字。散客见着不耐道:“猪头三,你有甚么要紧话,我替你带个口信便是。”窦山道:“非写不可。”彩云好容易在床底下,找出一枝很大的笔,笑道:“这枝笔还是姆妈塌浆糊,糊窗子的,好写吗?”窦山道:“将就将就吧。”空冀笑道:“我有两句唐诗,只改一个字,很发松。”散客道:“你背出来。”空冀道:“庄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散客、窦山一齐笑道:“妙啊。”散客道:“窦山照此你不用写得,我便把这一联诗,报告尊夫人吧。”窦山道:“那是不行,要醋海兴波的。”当下彩云又找到一锭墨,只管替窦山磨墨。二宝走来道:“彩云,你当心袖子管,不要弄肮脏。”窦山一望道:“呆大,你替我磨了一砚子的墨,我又不是写甚么对联,要许多墨。”彩云住了手。二宝道:“你说起对联,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