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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海潮--网蛛生-第186页

了。你快写给我瞧,不知你说的甚么话?”说着又把日记簿授给幼凤,幼凤抄全两首,递还仪凤,仪凤低徊吟咏道:似听环下琼台,照座修眉与腻腮。想见画师齐敛手,只留一共红梅。与天人语欠天才,幸恕猖霁色开。永乞风鬟陪独坐,使侬膜拜一生该。
仪凤顿时羞得红云满面,娇骂一声无赖。幼凤又夺过小册子道:“我还有一首想寄你的,没有寄出,今天一齐写给你看。”刚写到"秋尽飞回雁字长"一句,亭子外面走来个老媪,叫唤道:“仪凤,你原来在这里,我哪一处不找到,你哥哥回来了,快快回去罢。”仪凤唤声姆妈,你怎会找到这里来?老媪道:“我先到洪先生府上,洪老太太说起大概在这里,我就找寻到此。”仪凤跟着母亲,回幼凤一声明天再会,一径走出醉白池去。幼凤也跟了出来,回家晚膳。一宿不提。
次日清晨,便趁早车到沪,当在车中纳闷时,摸出一册仪凤昨日遗忘的小册子来细瞧,直令幼凤粘着情丝,不能摆脱。原来那册子上面,写的一行行蝇头细字,无非幽情密绪,和幼凤有切身关系,记着:“某日接幼凤书,神思恍惚,晚不能睡。才合眼,便见他施施而来,相与宵谈竟夕,醒来南柯一梦。”又道:“某日致函幼凤后,我心悬悬,仿佛密缄在函中,随着瑶笺,飞向春江,与幼凤相见一面。”诸如此类的记载,不胜枚举。下面更写着幽怨的诗歌,绮丽的情词,一片天真烂缦的女儿情绪,活现在字里行间,总脱不来洪幼凤。从前人说"恨不相逢未嫁时",仪凤的幽怨,适成反比例,便是"恨不相逢未娶时。”幼凤当时,虽和夫人月仙女士感情甚好,然那禁得起有这样一个灵敏曼丽的女子,一心一想的眷顾着呢,只觉得心旌徨,不能自己。那天回到环球书局编辑所里,晚上睡眠不稳,心绪率乱,自己不知怎么对付仪凤好。过得两三天,仪凤催索那册小簿子的信,不绝而至,谁想幼凤早把册子里面的空页,涂满了诗歌日记,当下免不得寄还仪凤,从此又深了一层情障,两人仿佛在情海里合驶一船,扯足了篷,越驶越远,早到海中央,只等罡风一至,情波陡起,立遭灭顶,可以预卜。平心而论,幼凤不能辞挑逗之咎,仪凤那时仅不过像情果一核,假使放在干燥之地,尚不至发芽生长。哪禁得起幼凤日夕灌溉,弄到蓬蓬勃勃,一发难遏。在幼凤方面说,不过通常交际,和女性笔墨往还,稍杂一些绮思,哪里料得到牵惹情丝,要作茧自缚呢。所以文人仗着绮丽才华,卖弄在情窦初开的女子面上,最最危险,仿佛含着满口酒精喷向火盆里,哪得不焦头烂额。
闲言少表,且说幼凤在海上卖文鬻稿,弄得疲于奔命,一天把部《银旗恨》小说重新修改一遍,又托郑一鹄做上篇序文,一鹄又替他代求民主报主笔雏凤也做了一篇,幼凤不胜感激,装订成册,题上个端端正正的签条,自以为十分完备,拉了沈衣云去求售。先到棋盘街一家最大的通商书局,一问其中一位交际员道:“足下怕初来上海,不懂我们这里情形。我们这里编辑员常年养着一屋子,走到马路上,像盛杏荪大出丧一般,所以要编甚么是甚么,咄嗟立就,不比其他小书局,专收野鸡稿件。我们除上海、北京几位名流博士特约撰述外,其他一律不收。况且照公司章程,收买满五十元的稿件,须经董事会通过慎重将事,决不肯模模糊糊收下的。我看你们还是去问问别家吧。”幼凤、衣云只得辞了出来。衣云笑对幼凤道:“想不到你一片心血的稿子,今天给人轻轻加上个野鸡头衔。”劝凤叹息道:“还不如野鸡值钱咧。野鸡站在自己门口,嫖客走上门来,我们趋承书贾的鼻息,只听他们几句有气没力的话。”衣云道:“照此情形,卖文简实不如卖淫。莫说别的,嫖客一只眯花朵眼的面孔,比较书贾一只冷脸要好看得多。”两人边说边走,又到麦家圈一家维新书局里,一问卖稿事情,要到编辑部,编辑部便在楼上。两人走上楼来,只见迎面一只大写字台,两旁两只小写字台。小写字柜上,端坐着四位青年编辑员,正在埋头著作。大写字台上高高的堆着一排洋装书,远望只露出那编辑长一片秃顶,油光亮,一升一降,起伏不定。旁边四位编辑员,偶然交头接耳,只要秃顶一升,便声息全无。幼凤走上前去,弯弯身子,那人伸出头来,略点一点,一回又伸出一只手来,招呼幼凤坐在傍边凳子上。幼凤坐下说明来意,把一册稿子呈上,那人打开簿面第一页,一瞧是席雏凤的序文,不觉精神一振,正襟危坐,摇头晃脑的朗读一遍。幼凤眼见他读得非常得意,心想一定有希望,谁知下面的文章不看了,向幼凤道:“这篇东西,的确是雏凤手笔吗?”幼凤道:“当然。”那人道:“做得不差。”说时,仍把一册稿子退回幼凤,摇摇头道:“小说稿件,我们一概不收。”接着叹口气道:“现在的小说愈弄愈糟,真要闹翻了,将来怕像毛厕里遗弃的草纸一样不值钱,什么艳情哀情,简实定造油字纸。你想现在纸价又飞涨了,要三块八角钱一令报纸,把它排版印刷装订推广,结果卖给野味店包包花生米、猪头肉,只值十二文一斤。这项生意,还好做得吗?开书坊谁带几个老婆出来蚀掉?”幼凤听得,不则一声。那人眼睛一横道:“我又要问你们一批文人,为甚么别的勾当不做,偏生要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