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才去装的,是把好好的牙齿拔了,去装上金的。嫂嫂的手上共有六个金戒指,左手三个,右手三个,嫂嫂的踪迹,白天最多在四马路,升平楼,大马路,日升楼,打狗桥,上海楼,这几处地方,最容易看见她,这是嫂嫂的大概情形。我书里说的嫂嫂,是一个嫂嫂中的老资格。有一天晚上,嫂嫂在霞飞路初宁里十三号家里,正坐在电灯光下吸烟,走进个梢长大汉来,连声喊着道:“嫂嫂!嫂嫂!!嫂嫂!!!”嫂嫂只不答应,嘴里衔支大英牌香烟,头上积着烟灰有一寸多长,并不弹去。等了好一回慢吞吞答道:“你嫂嫂又没死掉,要你死鬼叫喜般叫。”那男子道"嫂嫂真死了,送丧的准定有一里多长。”嫂嫂跳起来道:“死鬼,你说什么?老娘臂膀上吊得起人,肚子上站得起人,老娘只用了你几个钱,你便想管我吗?吓!对便罢,不对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男子道:“唷唷,我又没得罪你嫂嫂,你欠的几个钱,又不问你讨,你要用五十一百,只管拿去。”嫂嫂欢喜道:“老娘这几天赌运不好,一口气输了三四百。”男子道:“洋钿钞票我多着,明天亲自送给你。只是我要问你,你身上的东西,让我瞧一个畅。”嫂嫂一笑道:“死鬼,你是个近视眼,休想。”等一回又道:“老娘今天放一个大人情,你拿本领来找罢。”那男子喜得笑起来道:“你大腿上刺着两条龙,我是知道的。胸脯口一只凤,我也知道的。难道小肚子上还有甚么好玩艺吗?我非得看个清楚不行。”嫂嫂道:“爽爽快快,要看便看,多说话不是生意经。”那男子听得这般说,便拉下电灯细看。一回儿说,原来这玩艺儿在夹缝子里,叫人粗看哪里看得出。又问嫂嫂道:“不知你刺了几年?”嫂嫂道:“三四个年头了。”又问有几个人一同刺着这东西?嫂嫂道:“小姊妹十个,我年纪最大,辈分最长,刺的花纹也最多。像前楼嫂嫂,楼下嫂嫂,就没有像我刺得多。”那男子道:“不知她们可在家里?”嫂嫂说:“在家里,你想看吗,那是办也办弗到。”男子道:“办不到,我就不看,请她们来喝杯酒吧,拿十块钱买去。”嫂嫂拿了十块钱去买来不少酒菜,当真请到前楼嫂嫂和楼下嫂嫂,一同畅饮,直到一深黄昏,大家喝得烂醉如泥,腻在一块儿,不能动弹。第二天早上醒来一望,已在警察局女看守所里。大家吓得目瞪口呆。一回儿,有人来提她们上堂。警官戴着玳瑁边眼镜,吩咐把三个女刺花党衣服完全剥掉,细细检验她们身上刺的龙凤鸳鸯。阿毛深知警官是个近视眼,怕他一时瞧不清楚夹缝子里的花纹,在旁细细指点道:“大人在这里!大人在这里!”警官微微点首。阿毛又道:“大人这活模特儿,委实不错。”警官看得津津有味,把玩了好一回,拍案怒叱道:“好无耻的贱妇,本官奉命严禁模特儿,你胆敢在模特儿上刺着模特儿,那个双料的罪名,还当了得。”一边说一边翻着违警罚法,只不见有双料的罚法,一回儿又拍案道:“本官只把法律以外的刑罚来处治你们。”当下吩咐把三个精赤条条游街示众。这消息传到外边,早已惊动了全上海市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到马路上来观光。大家说,上海自从禁止了模特儿西洋镜以来,这玩艺儿好久没见了,我们没有模特儿西洋镜看,还是来看看这游街示众的活模特儿吧。顿时万人空巷,把三个嫂嫂,看个畅快。这当儿本书里面的马空冀、褚箜篌,也在路上观光。看了一回,空冀问箜篌道:“这个罚法,不知依照新刑律第几条?”箜篌摇头道:“我做了律师,还没有读过这条法律咧。”空冀道:“大概这部法律,是警官的袖珍秘本,所以连你大律师也不知。我代表全上海市民,谢谢那位警官,这么把真身活模特儿公诸同好,也算开千古未有之奇观,百岁难逢之盛会。”箜篌笑了笑,同空冀走到租界上事务所里。空冀道:“停回晚上,我请你吃夜饭,定下地方,再写请客票你,请你同如夫人一齐来。我并没第三个客。”
箜篌道:“理会得。”空冀回到局里,见尤璧如留下条子,说回里一星期。衣云又不知那里去了。局中只留几位办事员和帐房,当下整理一回局务,等天一晚,便到新利查。西崽迎进十号房间,空冀写了张请客票,具名只写一个"知"字,送到新马路延庆里箜篌小公馆。不一回,箜篌同如夫人来了,各人写张菜单发下。空冀问可要叫局?箜篌道:“免了吧。”正说时,走进一男一女来,把三人吓了一跳。这一男一女,并非别人,便是空冀日夕思慕的坠欢五娘,男的当然是汪雪三。箜篌招呼着道:“雪三兄,你怎知我在这里?”雪三道:“我们到你公馆,见请客条子,晓得地点,因为有件要公,特来找你谈谈。”说着又招呼空冀,只叫声杨先生,多日不见。空冀见五娘跟在后面,趁此机会,竭力邀雪三坐下。雪三推让了一回,才允入座。又为五娘介绍道:“这位杨先生见见。”五娘对空冀一瞟,低下头盈盈不语。雪三又道:“这位小妾,一些不懂礼数,今天叨扰你了。”空冀道:“这算什么话,我们都是一见如故的,不必客套。”这时箜篌夫妇默然旁观。空冀又请雪三点了菜,唤西崽斟上酒来。雪三当和箜篌娓娓谈正事。空冀不时偷瞧五娘,见她面泛桃红,露出万种羞惭的样子。空冀有意引逗着她,斟上一杯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