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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海潮--网蛛生-第94页

弗及格。我瞧戚老四面上,给你中级当当罢。小春只得将就下去,在一本簿子上签字。小春不会写,另一人代他签上小春两字,叫他印个指模在上面。小春站着等闵甲头吩咐,直等到晚上,人越来越多,一黄昏已足额。闵甲头率领着大队人马赶到陈公馆附近草地上驻扎。晚上人声沸腾,臭气熏天,巡捕偶来问讯,自有陈公馆执事出首接洽。黄昏未阑,闵甲头每人发给纪念徽章一个,徽章上印着陈宫保的人头,面貌清癯,和颜悦色,许多人拿着不知当件甚么东西,扣在裤裆中,塞在屁眼里。这时一片广场中,站的,坐的,卧的,塞得插足不下。小春占着靠墙壁一块极好位置,其中有几位认得小春,和小春商量,轧紧一些,一起塞入,小春还把墙上粘的广告纸戏目纸,一张张揭下,当它锦被盖在身上。这也是小春珍惜玉体,深防凉露侵肤起见。睡到更阑月上,场中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声,小春推被细听,原来为的吃饭问题,大家要求陈公馆发半夜粥一顿,陈公馆弗答应,各人争吵不休,闵甲头调解,一级五百人,肠粥一碗。二级三级一千五百人,每人赐馒头两个。一众乞丐容纳此条件后,嗷嗷待哺。亏得陈公馆早预备一屋子馒头,又煮了十来锅粥,数十位执事分派给全体乞丐充饥,才平此吃粥风潮。
一天亮,排队出发。南京路上,电车汽车一律停行,新世界看客像蜂窠一般,顿时把十里洋场,塞得水泄不通。这回出丧,在上海社会史上,好占一个大纪念,大家公认空前所未有。开路神上午十时出发直到晚上五时,才见一百廿八人带上红帏帽,抬着龙头龙尾的棺材,巅巍巍过南京路。马路中万人如海,从静安寺拥挤如潮,口中衔一段雪茄烟头,手轧住了,只能向空乱唾,唾到楼下看客口中,嗤的一声,烧焦舌子,也不能伸手挖出。其轧如此。妇女身怀六甲,挺着一个大肚子,偏要去看,丈夫保护胎儿起见,替她粘上一条"油漆未乾"的纸条,依然无效。往往一个人出门,两个人还家。有人说,全上海人,统统走到马路上,也没这许多,平添着团方百里观光的人,不知几千几万。各旅馆统统轧满不算数,连劳合路雉妓院,小东门花烟间一起塞足。以外马路上跑过夜,躺在停备电中的也不知多少,真开千古未有之奇观,百岁难逢之盛会。闲言休表,且说小春这天所当的职司,是推一只松枝扎的老虎,推下一天工夫,虽只赚到八毛小洋,肚子里出尽一股宿怨。他在马路上碰见平日欺负他的看客,平日敲打他的巡捕,只把松枝老虎猛推上去,撞痛碰伤,不知多少,只有把可怜的眼光,望望他胸前一颗人头徽章,便掩口含泪而去。小春得意到一日工夫,交卸差司,领着八毛小洋,匆匆忙忙奔到西门去找他新拜的老师拍肚皮老枪,交付一个月学费。走到中外交界之处,见一辆独轮小车上,坐一个老妇,一个少女,白头白扎。老妇手里,执一根招魂纸幡,少女手里捧一个杉木牌位。后面两个人,扛一口薄皮棺材,一条破棉絮,罩在棺盖上,嚎淘痛哭而来。小春认得那少女叫翻筋斗阿妹,也是拍肚皮老枪的徒弟。当下走到外国地界,给巡士拦住去路,要验照会。阿妹道:"没领照会。"巡士道:"没领照会,不许经过,你们难道人会得死,马路章程不懂的吗?"阿妹道:"我们统是女人家,不懂章程。"巡士道:"死者是你爷吗?你爷是男人,临死不交待你们的吗?"小春在旁听得心头火发,要想顶撞,只恨手里一只松枝老虎已交卸,咽下一口气,招呼阿妹趁早打回票,快去找个保人,寻张捐票,到局子里领照会,今晚来不及,只好搁到明朝,空争也是白文。这里只恨陈公馆大出丧不经过,否则,轧在中间混了过去,说不定好省捐照会。阿妹没法,吩咐一齐打倒车。那时碰巧横垛里一辆老虎塌车冲出,砰的一声,险把棺材撞破。巡士掮起一根棍子,叱道:"滚!滚!"阿妹只索不响,押着棺材回去。小春奔到西门燕子窝里,一见拍肚皮老枪,便把五毛钱给他,讲下半天大出丧景致。拍肚皮老枪道:"小春,你曲子忘掉么?今天晚上,替你理理,你别走开去。"看官,这拍肚皮老枪是乞丐中的奇才异能,身材短小精悍,三十多岁,并不发育,天生就他一个像皮鼓般肚子,敲着冬冬有异声,老枪就靠肚子吃喝。每天晚上,捧着肚子专走花街柳巷,堂子里楼下房间,只要席面摆好,宾客围坐下,他便塞将进来,双手拍肚子,口哼京调小曲,拍得非常合节,丝毫不脱板。凡属上海老于花丛的,怕没一个不认得他,当他一个肚子,是件天生特别乐器,听听倒也好博得一笑。所以老枪走上一步花运,每天穿遍几条北里弄堂,身边轿饭帐一叠,小角子一把,一日要抽三块钱乌烟,经济充裕,不在乎此。更有许多乞丐,眼热他,拜他老师,从他唱曲子,每月学费小洋五角。方才的阿妹,从他学翻筋斗,现已毕业,也能在堂子里当筵献技,每家拿一毛两毛钱。小春也是老枪学徒之一,只因学费往往拖欠,老枪不起劲教他。小春今天缴清学费,所以老枪又叫他理曲子。当下小春道:"只是我今儿困场也没有,一向困在人有厂棚里。前天厂棚拆去,害得我无处栖身,怎样弄法?"老枪道:"事有凑巧,我住那里,有一所碾米厂。厂傍新塔一间厕所,非常宽大,而且帖壁是厂里机器间,夜里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