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车子自去。静斋举手敲了几下门,老司务开门。只道是孙达卿,一面开,一面便说“孙先生,你今天有个人来看过你两趟,说是乡下出来的。”抬头见是静斋,才不言语。静斋道:“孙先生也出去了么?”老司务道:“孙先生吃过夜饭出去的,说是去看个朋友呢。”静斋也就不问下去了。静斋这夜住在店中,次日起身,老司务舀脸水伺候,却暗地私议道:“我们这位马先生,做是做了老大,一月里不知可有三天住到店里来。”静斋揩过面,叫老司务去叫了碗火鸡面来吃过。踱进帐房,约略瞧了瞧帐。此时孙达卿已经回来,见过静斋,静斋照例询问几句话,老司务报说“靖记海味行毛先生来了。”说着,惠伯已自进来,静斋起身相见。惠伯道:“火油今日又跌了,要做倒做得,你到底如何?”静斋道:“跌掉了多少?”惠伯道:“咪吔瑞记和铁锚牌,都跌下五分。德富士却不动。”静斋道:“看来还会跌么?”惠伯道:“再跌总不至于,指日客帮就要到了。客帮一到,办货的人多了,价钱就要涨呢。你究竞做不做?”静斋道:“我也没有定见。”惠伯道:“要做生意总要爽爽快快,三心两意是不成功的。”静斋道:“并不是我三心两意,实因上回吃油大里亏受的太重,弄的店里都支持不住。倘没有这位新东家把店基盘下来,我这笔亏空拿什么来弥补呢。”惠伯道:“你真也因噎废食了,吃油大管吃油大,做火油管做火油,那吃油大原不是容易的事,只消油篓里插进一丝头发,或是棕丝,那油就不知不觉会沿出来。做这生意的就未免要吃亏。有部小说名叫《上海秘密史》的,叙得明明白白。你难道没有瞧见过么?”静斋道:“《上海秘密史》我也瞧过,记得是载绅宦人家卑污龌龊事情,及社会中欺吓骗诈一切鬼鬼祟祟新奇的手段。吃油大的事,倒不曾留心。”惠伯道:“这事也是欺骗里头的一种,你怎么倒没有瞧见,可谓粗心极了。只是现在吃火油,与吃油大是不同的,并没有此种弊病,可以放心。”静斋道:“我现在开销大不过、外快生意倒也不能够不做。”惠伯道:“要做现在也是个好机会,错过了很为可惜。”静斋被说得心热起来,当下就同惠伯赶到洋行,打了十万箱的栈单,做店里不着,支了往来庄家几万银子,作为定银。静斋做事,原是泼惯的,此回又有毛惠伯壮了胆,那毛惠伯在火油里头很有经验的,所以竟然大做起来。静斋平日同人家讲沦,总说生意除是不做,要做总要做得大,发财索性发财,蹩脚索性蹩脚,鬼眉鬼眼,赚煞也瞧的见,倒弄的大张晓论,没个人不知。不如不做好多着呢。谁料栈单打定后,才过得两日,火油又跌小了五分。静斋还不在意,惠伯也说总会涨的。那知越望越跌,不到一礼拜,竞跌小了三角往来。静斋在露水生意里吃过亏,不敢再挺,赶紧出脱,却又折掉了三万块钱。实有凑巧,货物刚刚出脱,客帮却到了,火油顿时大涨,眼巴巴只瞧着他人发财,把个马静斋气得几乎要死。只是三万银子用着祥记春号名义借来的,现在没款归偿,说不得只好用些偷天换日手段,东割西补,图个暂时干净。谁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竟又起起一个绝大风波来,弄的几乎立脚不住。你道他怎样一个风波来呢?
且说这日,春泉在公馆里,正和姨太太对坐闲谈,阿根忽奔上楼报说:“孙先生求见老爷。”春泉道:“那个孙先生?我朋友中没有姓孙的人。”阿根道:“老爷怎么说没有姓孙的朋友,这孙先生就是我们号里的管帐先生。老爷到上海第一个就认得他,怎么说不是朋友。”春泉道:“就是他么,他叫甚么名字?我又忘记了,倒又不便再问他,你可晓得?”阿根答:“好像叫达卿呢。”春泉道:“不错是叫达卿,你叫他坐一会子,我就下来。”阿根答应下去,春泉捏着支水烟袋慢腾腾走下楼去。跨进左厢房,达卿听得脚步声,早站起身伺候着。一见春泉,深深地打下拱去,口称东翁。春泉一面招呼他坐下,一面叫阿根冲茶,寒喧几句,就问来意。达卿道:“也没甚事情,一来请请东翁的安,二来就为本号的事。东翁可晓得号里就要支持不下了?此事于东翁身上很有点子关系。晚生吃了东翁的饭,既然晓得,就不得不告诉一声。”春泉道:“号里生意很兴旺,怎地会支持不下?静斋昨天我还碰面,他也没有说起呢。”达卿道:“静斋先生与东翁是至交,照疏不间亲道理讲起来,这件事晚生本未便说的。只是晚生素来有个偏见,以为宾东的交谊,就同君臣差不多;店里的事情,就同国事差不多。吃着这家饭,做着这家事,只要与东家有益,与店里有益,其余就顾不得许多了。不然,晚生与静斋先生多年的老同事,照私谊上讲起来,今天到这里来见东翁,晚生先担了不是。”春泉见他言辞烁闪,心里头不觉动了疑,就问:“店里出了什么乱子?静斋奉职敢是有不称职的地方么?你老哥知道,不可不告诉告诉兄弟。兄弟是素来没有存见的。”达卿道:“东翁可晓得祥记旧东怎么会破产的?”春泉道:“静斋告诉我说是做露水做倒的,是不是?”达卿道:“做露水果然不错,但做的是经手,并不是东家。静斋吃油大受了亏,把店里的钱赔了人家,店里才支持不住。旧东受的亏,真是哑巴见娘,说不出的苦。现在旧东是倒了,静斋却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