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告诉你。这国货会,是梅心泉、钱瑟公两个人发起的。立会的宗旨,是劝本国人购用本国货的,藉以挽回本国的利源,保全本国的国命。”达卿道:“怎么叫做国命,倒没有听人家说过。”静斋道:“心泉说,人有人的性命,国也有国的性命,人是靠着血活命,国也靠着血活命,国的血就是国财。现在我们中国的国财,差不多被外国人快要吸干了,这条性命如何保得住。国命一绝,我们国里头的人,也都不能活命了。我们为自家性命起见,就不能不先救国命。兄弟发起这个会,并不是图名,并不是图利,无非为拯救大众性命起见。其实也并不光是拯救大众性命,中国人都死绝了,我梅心泉一个儿也不能够独活。简括讲起来,我发起这个会,无非为救我梅心泉一个儿的性命。众位入这个会,也无非为救各人自己的性命。兄弟发起这个国货会,人家叫我好也罢,叫我歹也罢,我都不管,我只巴望这个会发达。这个会一发达,中国就会富起来,我梅心泉就被众人骂煞,也都情愿。众位可晓得现在中国的大患在什么?并不在政治的不良,兵力的不盛,坏来坏去,就坏在本国的人不肯用本国的货,到街上去一望,店家所陈设的那一件不是外国货。到人家家里头去一望,那一家没有外国货。夜里点的是火油,装的是洋灯,洋灯火油都是外国货,做衣服的洋布、洗衣服的洋胰脂,又都是外国货。其余洋伞、洋烛、洋线、洋钉、洋磁、洋火、洋铜器具,那一件不是外国货。现在更有了香烟、雪茄、洋酒、洋糖、咖啡以及一切洋点心,几位时髦朋友,睡定要睡铁床,吃定要吃大莱,头上戴的是洋帽,脚上穿的是洋靴,更造化外国人,多嫌点子钱。你去想罢,这么弄下去,中国就是金子铸的,也要弄穷了。并且国货没有销路,必定渐渐消灭,做这行业的人,一旦失所依靠,衣食无着,不做盗贼做什么。所以近几年来,各处盗贼,一年多似一年,就为这个缘故。现在要救中国很容易,不必讲甚么立宪不立宪,只要大家齐心都用本国货,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了。这一席话,就是梅心泉方才讲说出来的。你听了如何?到底愿意入会不愿意入会?”达卿道:“入会怎么样入法?”静斋道:“那是很便当的,入会只要签一个名字,并不要纳什么会费的。现在会里一切费用,都由梅心泉、钱瑟公两人垫付。”达卿道:“会里头怎么个章程?”静斋道:“章程也很简便,总之一句,入会后不准再购用外国货,以前买的不论。”达卿道:“倘再购买,可有惩罚的章程?”静斋道:“初犯是劝告,再犯也是劝告,劝告过两回,原旧不改,本会便把此人斥革出会,把此人的姓名籍贯职业刊登各报,宣示中外,以后本会会员便不与此人通庆吊、通钱财、通生意。”达卿道:“哎哟,章程竟这么的严厉。譬如我入会犯了规,这里的生意先要做不成了。”静斋、春泉齐说:“那是自然,谁叫你犯规呀。”达卿道:“光说不许办洋货也难,那洋货的范围广阔的很,有几样中国是没有的,少倒又万万少不得,怎样呢?”静斋道:“那是指出的书籍、药品、机器都在特别品里头,购买是不禁的。”达卿道:“洋钱、钞票禁用不禁用?”静斋道:“这个也只好通融着,总要等会务发达了再议。”春泉道:“达卿到底赞成不赞成?”达卿道:“事情是好事情,几时成会,我准定入会是了。”春泉道:“你肯入会好极,会已经成立了,就请你签名罢。”说着,静斋拿出一本签名簿来。达卿见本店几个同事,上边都有名字,遂提笔来写了一行道:“孙达卿,湖州人,年三十二岁,火腿业,于某年某月某日由马静斋介绍入会。”随在下底签了个字。春泉道:“本店众店友都是同会会员了。”达卿道:“梅心泉这个名字熟的紧,他是何等样人?”春泉道:“此公是个奇士,一生武艺胜人,文才出众,有了这点子本领,偏不肯在名利场中争点子生活,又不肯高举远引湖海逍遥,同着他夫人住在马律司路,他地方上公益事情,从不肯预闻的,独是这回国货会的事,偏又这样的高兴。”达卿道:“事情果然是好事情,只恐外国人要来干涉,那就未便了。”静斋道:“我也虑到这一层。梅心泉说‘不要紧,我们这个会并不是抵制洋货,是提倡国货。外国人虽然强暴,究不能禁止本国人购用本国货。所以本会的名儿,特题叫国货会。’”达卿道:“这个见解高的很,我真没有见到。”正在讲话,忽见阿根进来道:“老爷姨太太请你回公馆去,说有要事商量。”春泉问:“什么事?”阿根道:“小的不仔细,只是瞧姨太太情形,好似很着急呢。”
春泉听说,慌忙坐马车回公馆。下车上楼,见房里头有个二十来岁小伙子,同太太正坐着讲话。春泉心里,不觉老大不自在。姨太太依旧没事人似的,舒舒徐徐的开言道:“你回来了么,我等了你好久了。”回头向那小伙子道:“福生弟,这就是你姊夫,过来见了。”这小子慌忙抢步上前,作揖相见,口称姊夫。春泉道:“你是何人?”姨太太接口道:“都是一家人呢,不碰头就不认识了。他是我的中表兄弟,叫袁福生。此番特来瞧瞧我,还有点子小事情要烦及你。”春泉方才明白,彼此归了座,就问:“从那里来?”袁福生起身回说:“新从苏州出来。” 看官,你道袁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