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六岁上,已经阖省闻名都称他做云无敌。这年学台按临,都仁报名应考,中了个武案首。复试这场,因为自力不济,马箭步箭都没有射中,就此被黜。都仁从此无意科名,跟着打猎朋友,到口外去猎捕野兽,贩运皮革。每天赶着骡车,带着火枪,在沙漠里奔来奔去。有一天忽到一所在,只见万山重叠,远树连天,形势很是险恶。登到高冈上一望,满眼都是兽蹄鸟迹,更有一桩可怕的事情,山巅树脚,无数的遗骸剩骨,零零星星,纵横不一。晓得都是过路客商,被猛兽吃掉的。此时众人带的都是一式家伙,背上负着火枪,左手拿着护牌,右手执着白刃,鱼贯而行。因为山路狭隘,骡车不能行走,所以都弃着车步行。山径曲曲弯弯,歧路最是多不过。左盘右旋,同队不觉都失散了。都仁一个儿高瞻远瞩,拨草前行。忽地山腰里跳出一只人熊,身高一丈开外,面目狰狞,行步迅疾,跳跃而来。都仁晓得这个东西,比猛虎还要利害。慌忙爬伏在地,用护牌向上遮着。人熊已瞧见,奔近身旁,伸开前爪力扳那护牌,想扳开来爪人。都仁尽力绷住,总算没有被他扳起。那藤做的护牌,已扳的轧轧有声。争持多时,不分胜负。人熊怒极,大吼了一声,霞得森林中树叶都簌簌落下。都仁暗想,与人熊比斗蛮力,很没道理。于是出其不意,一松手,人熊力气最是大不过,这一松直跌出二丈开外。身重力猛,跌倒了,一时爬跃不起。都仁不敢怠慢,一个虎跳,跳到人熊身旁,举起刀,尽力的只一斫。人熊还想抵拒,都仁连着又是七八刀。眼见得不活了,方才住手。斫掉了人熊,想要叫同队的人知道,好找拢来聚会。遂举起死熊,向空只一掷,掷起二丈多高。同队们果然都找拢来,问起遇熊情形,都仁约略演讲一遍。众人道:‘倘是我们碰见了,定然给他做点心吃了呢。’于是将死熊捆好了,扛着出山。前呼后拥,走不上半里路,领队的人忽又发起喊来,见前面又是一只人熊,比了方才的,大起一倍还不止。奔走如风,飞一般迎将来,好似特来与死熊报仇似的。众人忙着持牌伏倒,人熊奔过来,一个个连牌拎起,像穿鲜鱼似的,把一条很粗的野藤,从臂膊上穿过去。众人忙拿钢刀抵拒,用力的乱斫。那里晓得,斫到他身上竟如铁铸钢造的一般,丝毫不能伤损。都仁拔刀奋起战斗了一会子,也战他不下,只得拔步飞逃。人熊如何肯舍,拼命来追。不一会也被追着,照样的穿在野藤上。这时候,野藤上已穿有十多个人了。人熊拎在手里,像拎鲜鱼似的。霎时间早走了数十里,到一所森林里,都是参天合抱的大树。人熊就把一串人悬挂在树枝上,飞步而去。都仁见人熊去远,拔出佩刀,将野藤割断,救下了众人,忍痛奔逃。逃到半路,内中有个老猎户,忙说,逃不得,逃不得,人熊回去不见了我们,必定要追上来的。畜生走得比我们快,再被追着了,可就不得了。不如大家躲在树林里,等他追来,我你一齐开枪打死了他,也为地方上除掉一害。众人齐声称是,于是分头埋伏。一会子,人熊果然赶到。左瞧右瞧,好似寻什么东两似的。众枪齐发,连放了三排火枪,才把人熊打倒。都仁赶出,照定喉管两刀,堪堪的结果了性命。他臂上那个伤痕,就是被藤穿伤的。”春泉讲罢,姨太太道:“我当是什么奇闻,这种野兽吃人事情,讨厌的很,不要讲了。”春泉道:“还有一桩,真是奇闻了。上海地方的佛店,都是暗做台基生意的。租了一幢或是两幢房子,门口挂着块牌子,题的名不是慈悲禅院,就是养真道院,无非是遮人耳目的勾当。里头洞房曲室,收拾得同堂子差不多。那几个口念阿弥的佛婆,吃饱了饭,赶东赶西,专替人家拉皮条。”姨太太道:“这种事情都要算为奇闻,吃饭喝茶也算得着奇闻了。上海住了这么年数,辫子还这样的曲,亏你羞也不羞,还要巴巴的告诉我,我倒替你有点子难为情呢。”春泉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佛店做台基生意,都是偷偷摸摸干的。官府虽然不去管他,承他情,倒还顾全官府一点面子。那里晓得愈出愈奇,现在浙江路上有家子佛店,竟堂堂皇皇挂着块台基牌子,你道奇闻不是奇闻。”姨太太笑道:“你上了人家的当了。那是断然没有的。他挂出了台基牌子,不要说别的,巡捕房里先要不肯答应,还能够在租界上立脚么。”春泉道:“这是我亲眼瞧见的,怎地会错。”姨太太道:“总是你一时眼花,瞧错了。”春泉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招牌上四个字是天合道院,那不是台基招牌是什么?”姨太太听说,卟哧一笑。春泉道:“你笑甚么?难道还不好算台基招牌么?”姨太太道:“他明写着道院,如何好硬派他是台基?”春泉道:“天合两个字,却是天作之合的解释。”姨太太笑道:“上台基的人,能有几个同你这样咬文嚼字,咬文嚼字的也不会到台基上去了。他这名儿,也当是读书人故意和他玩。题上了,他自己又不懂,埋埋虎虎挂了出来,你倒又把他当作奇闻。像你这样大惊小怪,才真是奇闻呢。”春泉道:“还有一桩,你总也要希奇了。就是做轮船买办的张咸贵,他曾经做过官的。”姨太太道:“做官的改做生意,做生意的改做官,更是算不着什么希奇事情。上海滩上,这种人不知要有到多少。”春泉道:“张咸贵就在做官时光,闹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