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华阳道:“今日少不得要出来谢谢秀妈。你便拿去把她一认,就同她出来便了。如今入门为正,要行良家事了。”束生道:“说得有理。”拿旧契进去。
不一时,同翠翘俱至,一一见了礼。秀妈道:“我儿,恭喜你嫁了风流夫婿。”翠翘道:“托妈妈的洪福。”马不进也上前恭喜。翠翘默默无言,双眸泪落。众人一齐作揖道:“恭喜翘娘,今日顿出火坑。”翠翘道:“有劳列位。”敛身而退。此日,各家有事,略饮数杯,分散而去。
秀妈出了卫家门,皇天肉儿突得飞反。想着翘娘那样趁银,哪里再去寻这样的挣手。越想越哭,越苦越悲,指着银子道:“这样死宝要他做甚的,我那翘儿呵,你怎丢了我去也。”鸨儿道:“妈,你揩了眼泪别处去哭。你去哭她,她不哭你,有甚用处。”秀妈道:“我也有许多待她好处。”鸨儿道:“赚她跟人走,回来打皮鞭,都是妈妈好处,她是件件记在心头的。”秀妈听了,又气又恼,没兴没趣而回。
却说束生打发妈儿去了,着一百银子谢了卫华阳,收拾纱灯火把,将翠翘娶到别室中。众朋友都来替他送房贺喜,束生慊未慊之愿,满未满之心,甚是快活。翠翘虑始虑终,心中微有挂碍。然事已至此,则索由他,得开怀处且开怀。两个男才女貌,好不相得。束生因称诗曰:“遵大路,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翠翘亦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束生道:“然则子欲迁延辞避矣?”翠翘道:“郎之不好色,亦如宋玉则已矣。”相对大笑。束生因又朗咏高唐之赋。翠翘道:“然则翘真神女矣。”束生道:“殆犹过之,吾终不以杳冥之神女易活见之翠翘也。”自是情好日笃,相敬如宾。
正好盘桓,忽报束生父至。束生道:“家父来矣,旁人定有物议,我先进见,然后同你去拜见。”翠翘道:“凡事小心,纵有笃责,亦宜顺受。若少有抵触,不但愈增上人之怒,且道你重色逆父了。”束生道:“晓得。”来见其父,其父先嚷做一片,见了就骂道:“你这蠢才,多大年纪就去讨小!讨小已是不该,还去讨子妹。你丈人是甚等人,你妻子是侯门小姐,若是晓得你讨了小,激得山高水低,你是罢了,叫我怎么淘得这气过。好好替我退还了马家,万事甘休。若是执迷不悟,就去也告你退了。”
束生道:“打骂孩儿,件色不辞。若讲退还,哪个不晓得束守讨马翘为妾。若是退了出去,像甚光景?这个宁可杀头,实难从命。”其父大怒道:“你不听我,我定要告你退了。”束生道:“官府是读书人做的,只有个断娼为良,哪有个断良为娼的理?”其父道:“你这般嘴硬,我定要告退了那娼妇。”往外就走,恰好撞着官府经过,这老儿气头上,一声叫屈:“儿子逆亲!”
知府是个最孝顺的,听了便叫带着回衙门问:“是甚事?”束老道:“儿子讨了一个娼妇,小的要他退还了妓家,儿子忤逆小的,不肯退还。”知府道:“讨了几时?”束老道:“近一年了。”知府道:“胡说,讨了一年,是你家媳妇,如何又去退还娼家?那妇人在你家曾做甚玷辱门风事么?”束老道:“这个并没有。”知府道:“你儿子是甚等人?”束老道:“乃无锡县生员。”
知府道:“既他是读书的,娶了她又打发出去接客,象甚模样?”这是打发不得的了。你甚事苦苦要拆散他?”束老道:“老爷有所不知,他的丈人乃吏部天官,妻子年方少艾,怎么容得那女子。恐怕误了他终身,所以小的叫他退了。”知府道:“原来如此,只是理上讲不去。且叫他来,待本府以情谕之,看是怎么!”签一红票,吩咐差人道:“叫那束生员带妻子来见我。”
束生原立在府门外,见了朱票,便换了一件青衣帽子进见。知府道:“你父亲告你忤逆,你怎么说?”束生道:“父师在上,生员读书知礼,怎敢忤逆父亲。只为旧年不才,取了马翘妓女为妾,今经一载。父亲叫生员又去退还为娼,生员体面何在?那女子又不犯七出,已为良人妇,又落娼家局,于心何忍!于心何惬!所以坚执不从,父亲就道:‘生员忤逆了。’”知府道:“这个自是使不得的。请回,自有裁处。”
忽然王翠翘至,知府道:“马翘,那束正告那束生员,要把你退还娼家,你怎么说?”王翠翘道:“爷爷,只有娼妓从良,那有良妇从娼之理。小妇人既嫁束门,生是束门人,死是束门鬼,生死由他,却是不出他门的。我既离了马家,怎肯再陷马家。求老爷笔下超生。”知府故试之道:“束家不要你,自然要断入娼家,那由得你的生性。”翠翘道:“任凭老爷鼎烹刀砍,此事实难从命。”
知府未及回言,马不进一头走上道:“禀上老爷,马翘原是我家出来的,求老爷断还小的。”知府道:“你是甚人?我不叫你,你怎敢如此大胆闯入?你叫甚名字?”龟奴道:“乐户叫做马不进,闻知束客告退马翘,特来领人。”知府道:“你是来领人的?判把你,你领去,且跪在一边。”
忽又走上一个禀道:“小乐户名唤甘下流,闻知束家不要马翘,特来递领子官买。”知府道:“跪在一边,也不教你空归去。”甘下流亦跪在那里伺候。马不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