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店歇了下来。吹儿在车中颠簸得不耐烦了,自到市上散步去。鸠儿觉得身上怪烦腻的,便唤个店伙叫五魁的,打一盆水进来。她虽受了杨春华教育,究竟是有些野气的,见五魁生得獐头鼠目,便笑了一笑,教他出去,坦然宽了上衣,在盆边洗漱着。五魁却误会了这一笑,断定是鸠儿故意挑惹他的了,不觉装着一脸半哭半笑的神气,喘嘘嘘的走上前去道:“夫人要擦背么?”鸠儿心里已有些不舒服,骂道:“不识好歹的,谁要你献这殷勤!”那五魁合该吃打,涎着脸还是个不走,道:“这也怕些甚么羞?”鸠儿这才知他的放肆,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将五魁打得捧着脸便走,鸠儿便追了出来,将他抓住一掷。却好吹儿从市上回来,问明白了。那时五魁正爬着要起来,却又被吹儿一提,提到人丛中,将脚踹定了他的腰道:“你老实说给众人听,是谁的不是?我不打你,自有众人来唾你。”五魁被吹儿这一踹,把平日滑在腰儿里的良心挤还胸窝,一时自己晓得不是,哼哼啧啧的把以前的事说了出来,道:“踹也踹了,抓也抓了,小人却没动夫人一动呢,可饶了小人罢。”众人听了,不觉轰然大笑。
凝神原等着紫瑛烫酒回,却再也不见紫瑛回来,他住的院子原同鸠儿住的隔着一进,也听得人声嘈杂,以为客店里人来人往着,原是应该这样的,所以不甚留心。后来听得这众人轰然笑声,横竖酒还没烫来,便慢慢的踱将出来,见有许多人围了个圈儿,知道生了事哩,便也挨将进去。这时斗大一个月亮,从东方推了上来,把满院的灯压得阴沉沉的,他自己晶融透澈,放出雪一般的精光来,照着众人。吹儿虽则短小,在凝神眼光中看来,却自不凡。那时五魁已从吹儿脚下溜了出去,众人也陆续散去。吹儿仰着脸,把两眼射着月亮,叉手嘘气,不觉把满腹豪情,吐露了出来。凝神止不住向前一揖道:“尊姓呀?哪里来啊?”吹儿突然被这一问,将凝神打量了一回道:“先请教罢。”凝神有心要结纳他,坦然道:“某是玉峰古凝神。”吹儿听是凝神,不觉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来。
真是:借他明月三分夜,映澈英雄本色来。
第二十七回 闻恶耗两日夜行九百里 挫敌锋一女子杀六十人
却说吹儿听得凝神说出姓名,便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来道:“不想在这儿遇见你老人家。”凝神不觉一呆,扶着他起来道:“你是谁?怎晓得我的名姓起来?”吹儿向四面望了便道:“古先生屋子在那里,小人到屋子里去细细的告禀罢。”凝神坦然道:“也好。”说着,一眼看见紫瑛远立在旁边捧着壶呆呆看着。见主人携着这人还自己屋子去,才先一步进了屋,将自己那副杯筷取开了,另安了副杯筷。吹儿随着凝神已走了进来。凝神教吹儿坐了。吹儿初不肯坐,凝神道:“我这儿只有宾主,没有贵贱的,你快坐了好说话。”吹儿才坐了下来。凝神一句句的问,吹儿一句句的答,不多一刻,把杨春华塞外事业都说明白了,不觉击节赞叹道:“不图他竟着我先鞭,只现在却不宜轻动,还须得江南消息,然后再定师期。你是奉春华命令来订师期的么?我原要还陇上去,你且随我同至陇上。大约到陇以后,不出一月,当有江南消息到来。那时你便赶紧还去,教他们预备响应罢。”
吹儿红涨着脸道:“古先生预备几时走?小人……”却说到这儿,便咽住不说了。凝神觉得有些古怪,问:“做甚么?”却早给紫瑛看出来了,笑道:“主人不知道,他还有位夫人同来的呢。”凝神正色道:“便是情深伉俪,也不宜万里相从。况山河多故,身膺重命,迟速之间,动关全局。足下携弱小同行,未免失于检点了。”吹儿听了,觉得凝神眼光如炬,辞色俱严,满身一阵发热,禁不住涔涔下汗起来,却也朗然道:“我那鸠儿,却还不是娇生惯养,一步不能走的女子。自辽东到此,间关数千里,遇剧盗以十计,还亏他助我一臂,转战前来呢。”
凝神欢然起立道:“如此竟是老夫的不是了,请你却引她来这儿罢。”吹儿应允出去。不多一刻,领进个少妇来。凝神在灯下看着鸠儿,见面上扑推着一片天真,眉间隐现着十分英气,高髻长裙,神态不俗,只腹际彭亨,似已怀孕九、十月了。紫瑛在旁边笑道:“这位哥多半因嫂子不日临盆,所以不欲即行呢。”这一句话把吹儿夫妇说得一齐含羞不语。凝神倒非常欢喜笑道:“劳动了,明天再说罢。”吹儿夫妇便辞着出去。
凝神酒饭已毕,也收拾睡下。到明天,凝神想:吹儿必定破早来说话的。那知日已傍午,还没有到来,命紫瑛去探着。不多一刻,紫瑛掩着嘴笑将进来。凝神问:“做甚?”紫瑛笑道:“鸠儿已生了儿子。吹儿见没襁褓,正在那里卸着弓衣,裹负孩子呢。”凝神听了非常欢喜,忙开了张清血降污滋补益母的药方,吩咐紫瑛去市上配了还来,送将过去。那知药方才好,门帷启处,笑声盈然,早见吹儿绷着孩子,鸠儿衣喧的走了进来,欢然道:“托古君灵佑,安然临蓐,明天便当随先生西行呢。”
凝神骇然,想:才临蓐的产妇,那里便能起来?并且见鸠儿步儿姗姗,脸儿滟滟,绝不似初胎孕妇模样,不觉立起身来,走到吹儿面前,抚摩着孩子的顶发笑贺道:“虎父无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