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太太说黄二麻子明早进来看病的话,徐氏太太答应道:“是。”大少爷又道:“他原来是山东大哥的舅爷,接二叔到山东去,因二叔要来看爸爸,所以跟着同来的。”徐氏太太道:“你也去歇歇罢。爸爸这时候看见觉得很清爽,才喝了一口稀米汤,又迷糊着睡了。上半夜有我在这里招呼,到了下半夜,你再同你兄弟接班。” 大少爷答声:“是。”回房自去安息不题。
甄阁学看见他大哥白天气决过去,心内又是伤感,又是着急,在书箱里搬出许多的药书,堆在桌上,带起老花眼镜,查症选方。又把葛大夫开的方子,一味一味地查对本草上注释,那一味药治那一样病。对来对去,还是不能味味对症。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来到他大哥房门口,先叫声大嫂。徐氏太太答应着走到房门口,说:“请二叔进屋里坐。”甄阁学慢步进房,在窗前方桌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这位葛大夫是常来看病的吗?”徐氏太太道:“咱们家里的人有病,全是他看。老爷逢人便说他的医道很稳当,不会闹岔子的。”甄阁学道:“方才开的这个方子,我费了许多事,把药书对了好几部,内中有几味药竟是万万不能用的。” 徐氏太太道:“这么不要煎把他吃。你侄儿才进来说,跟二叔同来的一位黄老爷是大侄儿的舅爷,会看病,在山东有个绰号叫‘黄一剂’,医道自然是顶好的。约定明天大早进来看脉。横竖老爷刚才又吐了些痰出来,这一阵睡的很安稳,率性等黄老爷看了再服。二叔看好不好?” 甄 阁 学 点 头 道:“这黄二麻子人很漂亮,他会行医,我却不知道。若论亲戚,不过是你侄儿媳妇的同宗的兄弟,并不很亲。就是这样,等明天看了,再吃罢。” 又谈了些家常事情,回房安寝。一夕无话。
等到第二天,东方发亮,黄二麻子赶着披衣起来,洗了脸,专候上房呼唤。家人揣上点心来,黄二麻子就问:“大少爷起来了么?”家人道:“昨晚下半夜,是两位少爷当班,还没睡呢!说:‘黄老爷用过点心,就请上去,上房都预备好了。’”黄二麻子道:“点心用不用不要紧,烦你老上去回一声,乘着早上清气,先替老大人看看脉。” 家人放下点心,便转身跑进去,一霎时出来,说:“ 请黄老爷。” 黄二麻子便跟着进了屏门,转一个弯,一片大院子,又进一重门,方是上房。只见朝南的长七间上房,全是嵌着五彩玻璃。东西两边厢房,廊檐下陈设多少应时盆花,很是幽雅。家人把黄二麻子带到中堂门口,大少爷兄弟两个出来迎接进房。黄二麻子抬头看见,甄大大人银丝须发,挨靠着枕上,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招呼不招呼的情形。黄二麻子屏气息声,放轻脚步,走近床前,在一张方杌上坐下。大少爷已把他老子的左手抬着放在小枕头上面。黄二麻子把三个指头用兰花式按在大大人左手,合了双目,歪着头,慢慢的切脉。约有一点多钟,换诊右手,又看了舌苔,然后方退出来。甄阁学早在堂屋中间候着,用手一约,请他屋里坐。黄二麻子用着蟹行法,慢腾腾进了屋子,向甄阁学请了安。甄阁学回了半个安,说:“费心。” 让他坐。黄二麻子只好把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上歪斜着坐了。甄阁学开口便问:“方才诊家兄的病象如何?” 黄二麻子道:“据卑职看,大大人的贵恙是心阳耗损,营阴暗伤。多半是幼年用心过度,现值耄耋年岁,元真多亏。木乏水涵,怒阳横肆莫制。土遭木伐,中宫不主默运。饮食积湿,停留酿痰,痰火上升,灼肺为咳。咳久,震动元海,浮阳上腾。浊阴盘踞阳位,气机亦不宣布,则为厥逆喘促。似宜用培补脾土,镇逆纳气一派的药,方见功效。” 甄阁学听了,连连点头:“ 说的有道理,说的有道理。家兄自从十六岁下场起,一直到四十八岁。三十年里头,连正带恩,下了十七八场,把一个举人不得到手,把一身心血反耗尽了。老兄所说他的病原,一点也没说错。就请开个方子,叫他们检了来,煎好就吃。只要家兄病得好,老兄将来到了山东,要什么差事,什么缺,包在兄弟身上。”黄二麻子道:“这也当得起说。”一面赶即起来,请了一个安,仍旧归座位。提起笔来,在砚台上填了又填,想了又想,便恭恭敬敬用楷书一行一行地写来:
诊脉左寸浮漒,关部均见弦劲;右寸细滑,两尺虚大无力。症延岁月,迭更寒暑,病机变幻,难以窥测。徒进偏寒偏热,防伤胃败食减。据证按脉,不外郁劳内伤,五脏互相戕贼。
治法:当建中宫参合,镇逆纳气,冀其中土渐旺,四维均受其德,根本不拨,枝枯自能回泽。但是草木功能,不过如斯,证由情志而起,还须内观静养,庶几寿衍百龄。订方于右,敬求钧鉴。
大人参一钱,炙甘草,四分;紫衣胡桃霜,三钱;灵慈石,二钱;野白术,二钱;蛤蚧尾,一对;补骨脂,一钱五分;细菖蒲,五分;野茯苓,三钱;左牡蛎,三钱;白蒺藜,三钱。
白石英三钱为引。
写完了,反复看了数次,又在纸角上添写了“ 各色戥足”几个字。抬起身来,双手将药方送与甄阁学道:“请老大人教训。”甄阁学看了一看,笑着道:“这脉案开的便与他们开的不同。” 回头叫他侄儿道:“你快去检了来,煎好送与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