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房里,见墨床上余沈未干,一枝新开的鼠须笔搁在架上,因自言自语道:“写些什么呢?这样整齐停当的。”说时,将抽屉拽开,见满堆着零稿断简。随手翻弄着。突一张信纸上写着几句道:“此儿已有所天,出入监视綦严,骤难代致思慕”等,后面笑庵自己批着八个字道:“唉,这相思害定了也。”雪雁含笑将信纸藏在袋里。再翻弄着,见一张照相中间映着个遗翠花的翠香小影,上边又是笑庵亲笔写着:“上天下地纵今横古第一美人之影。”
下边写着:“私淑寿阳叶笑庵谨题。”将那小影端祥时,却也有几分姿色,便也藏在袋里。再看时,又有东西发现了,见一枝戴残的粉红香水花,花瓣的颜色已褪成灰黄色了,蒂上系着一根丝线,丝线上系着一张纸,又写着几个字道:“前夕以燕卿之介,得尽诚意于玉娘,灯烛跋,黯然强别,投我琼葩,以矢不忘。”雪雁又将这花藏在袋里。想:“可了不得,再找下去,怕袋都装不下哩。”随手再翻着,那知竟一件有趣一件。
又发现了东西是一个纸包,解将开来看时,却是包磕过的瓜子壳,却个个磕得四瓣齐整。雪雁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仔细看时,那包纸上也写着八个字道:“口泽所存,弗敢弃也。”雪雁见了,止不住叹道:“可怜竟痴到这样!”便也藏了起来。正再要翻弄着,丫头来请吃夜饭了,便将抽屉关上,出了书房。设法要等他回来治他一下。
这时的笑庵正呆呆的坐在中和园第一排上,老等着玉芙登常他本是一句唱都不懂的,那里听得了一句半句,只模模糊糊的像有许多花花绿绿的人在台上转着罢了。偏是越要看的人越不肯出来。眼看着一个个戏子出来进去,刘玉芙的影儿半个也没有,真急得他好苦。好容易挨到十一点多钟,大轴子要出场了,才伸了伸腰,嘘了口气,将眼镜脱下,用手帕拭了个一尘不染,郑重的戴好了;又吐了口痰,摸出支雪茄烟来吸着了,将衣襟一整,抬头望着。兄见一个值场的从后台捧出块牌子来,把牌面向着里。想这牌必定是压坐的戏目了。见那值场的慢慢走到台前,将牌一翻过来,挂在柱上。
不挂时万事全休,这一挂可挂出了祸来了。第一个便是他,将两只眼睛射在牌上,见写着“刘玉芙病嗓请假”七字,不觉“啊呀”一声,眼前登时漆黑,几乎晕了过去。勉强定着神,禁不住全身发起颤来。满园子的人一时哗然大闹,拍着台子,喊着定要玉芙出常几个和调惯的,早已立在桌上指手划脚的大骂起来。后场见不是路,忙再挂出一声牌子来,说明日准演双出。看客那里肯休,一哄拥到卖票处要还票。他们尽闹着。
可怜叶笑庵是近六十岁的人了,又新受了一肚子的气,先已撑不住了,又经他们这一拥,忙摇手道:“闹不得!闹不得!你们闹着把我踹死了,大总统要问你们要人呢。”众人那里理会他,自撩拳捋臂的寻园主为难,渐渐的椅飞碗走起来。笑庵挤了几次挤不出去,不觉泪如雨下道:“不想我今夕死于此地”说没有完,忽听得有个人唤道:“笑庵老伯,我们来接你哩。”笑庵见正是丁卯,忙喘吁吁道:“快来救我。我一步也不能动的哩。”只见同来的一人将两手一分,便分出条路来,一把将他拉着。尽人泼天价闹去,两个护一个的出了园子。笑庵得了性命,才问拉着自己的那人名姓。丁卯道:“你只叫他吃肉头陀罢。”笑庵忙作了个揖,要他二人同车回去。丁卯道:“不必罢,我们还有事哩。”笑庵红着脸向丁卯道:“那件事呢?”丁卯抚掌道:“有趣得很。明天上午准有好消息报告。”
笑庵才欢欢喜喜向吃肉头陀谢了一声,自上车回去了。他们两人那里有什么事,不过胡同瘾还没有过,同这老头儿一起着很没有意味,才托着说有事,将这老头儿赶掉,好游行自加罢了。
如今且说吃肉头陀那天到了团云阁,齐东野已先在那里。
还有几个人是从没见过,由东野介绍了。大约第一卷内几个漂亮人物总有几个在里边。头陀有一件绝顶的本领,无论见了什么人,总是半痴不颠的挥洒自如。他从没向人客气过,也从没得罪人过,所以京里中等老爷里边,十停中倒有七停认识他。
这天,那几个人都是漂亮人物,自然谈笑风生。东野这天是个酒局,客齐了便抬呼入席。左不过是几件例行嫖务,不必去叙他。
酒到半酣,齐东野渐渐说上来了,指着头陀向众人道:“敝友虽以头陀自称,却了不得的热心。京内外当道,大半都知道的。今天介绍给诸君,将来同类相应,同气相求,前程正远呢。”说时,众人都客客气气的向头陀拱了拱手。头陀忽然纵声狂笑道:“我道你请我来喝酒吃菜,所以赶着奔来,不想竟是赚着我来当众出丑的。罢了,罢了!我亏是把面皮改造过来的,你要骂尽骂。我是吃喝要紧。”说完,将箸指着盘里的鸭子道:“你听听,我可不容你吃啊!”众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真是:扑人十斛京尘软,不是佯狂不易居。
第四回揽人才齐东野肆席
护名花杜丁卯解纷
却说吃肉头陀在团云阁家听了齐东野几句话,不知不觉狂态复发,半笑半骂的将齐东野才出口的谈锋拦头挡祝东野原是个交际上的能员,便趁势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