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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如此京华-清-李修行-第51页

过口锋来叹道:“国事蜩螗(凋丧),纪纲莫振,用人如积薪,庶政如儿戏,怪不得你郁着满怀清泪,变作不恭玩世哩。”头陀心里暗暗喝采道:“好个机警圆活的齐东野,要不是遇我这吃肉头陀,今天他全占胜着了。”
  因也故意现出一付忧时悲世的神情来,叹道:“世无知已,我安不狂?东野,你尚算是不寂寞的了。”
  东野一听这话非常欢喜,想有了间隙了,便正色道:“我算得什么?昨天宛平总长说:‘主席鉴于交涉失败,国势日岌,就这几个月里,要举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人才是少不得的。’现在通谕内外当道,访求贤俊,蒲轮送觐哩。”头陀道:“这话真么?那便可惜我半生清狂傲俗,没先结识几个大老,不然好靠他一纸荐剡(笺),飞而食肉了。”东野见头陀口齿已活动了,便拍着掌笑道:“今天由得你装痴作态哩!实对你说,这一席酒的主人不是我,是宛平总长呢。他常向我说,现在京华寓公中,明达多文的无过某某。只他素性跅弛,一朝施以羁勒,还怕有缺酬之患。所以教我借这一席酒来做个先容的。”
  众人一听见东野这几句话,才知吃肉头陀是宛平总长特赏的人,不觉肃然起敬。头陀笑道:“这有什么酬的,只要喂得他酒酣饭饱而外,许他走胡同,弃老斗,还怕他不依人如小鸟,供役如驯犬么!”说完,众人大笑起来,接着便有满席的人来殷勤敷衍。头陀打点全副本领,有笑有说,神彩飞舞,席上那一个不佩服他,那一个不羡慕他。连齐东野也暗暗纳罕着,想:“我今日才知名士是有价哩。你看他平日何等桀骜,除去正阳门前两个石狮子外,差不多没一人没被他骂过。今天一听有人引荐,便变了个熟于世故老到圆活的人。可知磨而不磷,涅而不淄,不过是古人欺人之语罢了。”心里自这样想,面上却堆满喜色的敷衍众人,趋承头陀。直到酒阑人散,还拉着头陀密谈了一回。头陀一味给他个点头应允。东野便心满意足的送了他出来。
  那知他一出团云阁门口,便跳上辆皮车,将手摩着肚腹向天干笑道:“由他去怎样,我且受刘玉芙色声供养去。”正走着,却遇见了丁卯,便同他救了笑庵。胡行乱走了半夜,才回去睡觉。一到明天,丁卯自到笑庵公馆来报告昨晚的事。
  原来昨天晚上,丁卯携了笑庵写的那个扇面,怕过了时候,玉芙便要进园子去,便急急到了玉芙下处。他原是花间浪蝶,没一处不熟的。一问还没进园子去。便直走进去。见一个小丫头,在廊下喂哈叭儿呢。丁卯向里边努着嘴,小丫头低声道:“才同人拌过嘴,现赌气躺在床上呢。”丁卯也低声道:“不进园子去么?”小丫头道:“早催过两三遍哩,都(多)分今天是不去的了。”正说着,玉芙在屋子里问道:“谁讲话呀?
  鬼鬼崇崇的。”
  丁卯含笑将帘子一揭道:“我呢。好端端的,姑娘又发脾气了。”玉芙见是丁卯,便一声也不言语,将一块丝巾覆在脸上呜咽着。丁卯见他玉容寂寞,幽怨可怜,不知不觉坐向床沿上去,将手抚着他纤腕道:“何苦来又同他们闹着!快些起来,吾送你到园子里去。”玉芙将他的手推开道:“你不要来管我,横竖我这个人是花葫芦儿,空着肚子给人家受用的。这劳什子做得成也罢,做不成也罢,何苦又喂哈叭儿似喂饱了,教他咬人呢。”
  丁卯听了这句话,知道又同他假娘拌嘴哩,正要安慰着他,忽听得鸮一般声音,从床背后屋子里冷笑出一个人来道:“姑娘说得也太可怜了!我原是只哈叭儿,忘恩负义的,吃了姑娘的,着了姑娘的,还来咬着姑娘。这也怪不得姑娘人大气大了。
  平日价来往的大人哩,老爷哩,那里还有孩子时把尿把尿的穷娘在你眼里呢?”
  玉芙受了这几句数落,那里还顾得丁卯在侧,霍的坐起身来,急泪直下道:“谁又没妈在眼里了?从十二岁上学了戏子起,眼泪咽在肚里,少也有几担了。恨上来时,只少个一抹地向阶上撞去,却又为着妈同弟妹,硬不起这肠子来。如今翻说我眼中没起妈来。妈嫌我恨我,要我死也容易,何苦来又朝一次晚一次的来零碎磨折我呢?”说完,痛哭不止。丁卯见他像荷露垂珠,杏烟润晕,十二分的怜惜着,却又不好岔嘴着,只拍着他肩劝他住哭。那知他假娘被玉芙揭着了痛处,不觉又羞又气,竟忘了忌讳,厉声道:“我那里敢磨折姑娘!姑娘是天上凤凰儿,一出一进。都有百鸟保护着的。我便颈根里伸得出几个头来,也不敢动姑娘身上一根毫毛啊!阔姑娘,有权有势的姑娘,请姑娘担待了小妇人罢!”说完,不住冷笑。
  丁卯一听,这明明骂起自己来,不觉大怒,向那婆子道:“玉芙是你女儿,你骂他打他原不干我的事,如今你既七拉八扯的说出这般话来,我倒要问讯了!”说完,立起身来,指着那婆子道:“你是几岁上买玉芙进门的?他原姓是什么?卖身的契纸在那儿?快说给我听。”那婆子不料丁卯说出这两句话,不觉一愣,勉强支撑着道:“杜爷,这是我们母女的事。做母亲的管教着女儿,没有便算犯了法呀!杜爷,你受听着瞧着,便多请坐一回。不爱听着瞧着,便候我们拌完嘴再请过来也不要紧,又何苦来护着这小妮子,自己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