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圃也就托他先行问候,到了总部胡同宅子,投进帖子去,这就同那第三回书中,厉大军机看见帖子相接了,回事的把增朗之领到小花厅,不多一刻,厉大军机出来相见,增朗之见了太老师赶紧行礼,厉大军机弯腰立受,增朗之又站说着:“小门生的父亲吩咐替大老师请安!”
厉大军机一面让座一面说:“你老人家可好?我同他倒有好几年不见,近来缺况如何?前回制台保了他,其实进来走一趟也就可望放缺的。”增朗之回道:“通州的缺近来还不如前,父亲本来也很想进京,只因地方上绅民都不让走,前一回请开缺引见,禀帖都已写好,被两个绅士硬拦着不准发,所以也就迁延住了。”厉大军机又问:“你这回可是来引见的,从前下过场没有?”增朗之应道:“从前下过两场,父亲因为近来听见科举要停,所以叫小门生引见到省历练历练的。”厉大军机道:“那也不过是他们那些趋时的人,在里头兴风作浪,始而要废八股,既而又要停科举,学堂同是一样的为国求贤,只要那选才的取土必端,不上那些轻薄少年的当,都可以拔取具才。又何必轻言改革呢?你看本朝多少名臣,那个不从八股科第里来的?也不见得定要策论学堂才能造就人才,朝廷的意思也还未定,再看罢。”又问:“你这回是一个人来的,有同伴的没有?
现在住在那里?”增朗之回道:“昨天到京,就下在西河沿高升店,有一个同来的浙江人,优贡知县范今承吉也是来京引见的,范令说从前也见过太老师,明天就要过来请安。”厉大军机道:“这人我却听说笔下狠好,我见过没有可记不得,他明儿来谈谈也好。”又问问江南的事情,就端茶送客,送到厅门口,厉大军机就不再送,那贾端甫晓得老师会客之后,大约要进去歇歇,早已溜回自己宅子去了。增朗之回到店里,却好范星圃也从他老师洪中堂宅子里回来。增朗之向他说道:“厉大军机那里,我已经替你说过,他说晓得你笔下狠好,叫你明儿去见呢。”范星圃说:“费心费心。”次日饭后,范星圃穿了一件宽腰大袖拖天扫地的蓝夹袍子,旧缎子外褂钉了一个旧夹金绣的补子,那雀子已经要快飞去了。坐了车来到厉大军机门下,厉大军机还未回来,在门房等了一到,送了一分门敬,恰好,厉大军机朝罢归来,看见帖子,也就请见。这范星圃是新学旧学、词章性理、经济考据无一样读不来的,晓得这位大军机脾气,所谈的皆是些只须饬纪整纲,不可妄更法制的一派议论,又说到财政不足,范星圃讲的是财政重在节流,而现在多从开源上着想,不知国家的财源无不出自百姓,若为国家再求开源,百姓岂不格外吃苦?如那直隶的苛细杂捐,还要行甚么印税?几近于民不堪命。前次那道逾旨,真是轩恤民艰、力固邦本的深仁厚泽。近来各省专讲制造兴作,一年耗费繁多,倘将这些上头略为节省些,岂不也就可以足用了呢?这一席话,说的这厉大军机托额点了又点,真是赏识,约谈了有一点多钟才出来。
隔了几天,直隶会馆团拜,厉大军机因怕繁琐,只早上到了,一到就回来了。管会馆的一位司官格外恭维,单送了一桌菜到宅子里来,厉大军机一想:增朗之的老子馈赠甚殷,这回他儿子带来的东西也狠不少,现成的酒席不如请他来吃一顿,总算尽一尽情,那范星圃人也很有道理,与他住在一处就一起请了罢,叫贾端甫来陪陪。想定了,就吩咐回事的写个单子去请,这单子送到高升店,增朗之、范星圃两人才从馆子里赴席回来,见单子上写的是:“翌午菲酌候光,范老大爷、增大老爷”,底下注了个西河沿高升店,贾老爷底下注的本是总部胡同,那贾老爷一条下面,已经恭恭敬敬的写了“敬遵”两字,他们两人也赶紧照写交与来人,增朗之一想:这贾老爷定见是那贾端甫了,老人家本说过,他是厉大军机的得意门生,我这回还没有去拜他,从前在通州又见过的,明儿同席见着岂不难以为情?他是厉大军机赏识的人,不可得罪,不如趁此刻去拜他一拜,再重重的送他五十两的代土仪,他一个穷京官见了必然高兴,将来还可托他在屏大军机面前说两句好话呢。当时套好了车,写了个代土仪的汇封套,签子旁边注了“五十两”三个字,取了张五十两京平松江银的票子封在里头,插入靴页揣在靴桶子里,上了车。到了总部胡同刑部贾的门口停了车,帖子进去,倒也请见,行了礼分宾坐下,贾端甫道:“朗翁我们倒久违了,尊大人好?”增朗之连忙应道:“家父替端翁请安,端翁向在京好,宝眷记得那年是同进京的,现有几位公郎?”
贾端甫道:“敝眷进京的时候只有一女,前年又添了一个男孩子。”又寒暄了几句,增朗之在靴桶子里取了靴页子,拿出那个封套来,说道:“此次到京,因为既要坐轮船,又要换火车,行李多了难于照顾,所以没有能带得甚么东西,这里有些须薄敬聊代土仪望乞笑纳。”说着把汇封套双手送了过来,以为贾端甫必定欣然接受,那里晓得,贾端甫接到手里看了一看,登时脸上颜色一变,做出一种凛然难犯之色,开口说道:“我们读书做官的人,这‘操守’二字是最要紧的,就同女人家的名节一般,我虽是个寒土,却向来于这些上头最有把握,通籍两三年来,从未受人家丝毫非分之财,岂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