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李节度尊
贤好士,今已去世,犹有谁人可投?”仲卿惊道:“如何知李节度去世?”道士道:“闻是自焚,其子又以城池降宋。子莫非代为经营南来而未悉近事者?”仲卿大惊道:“仙长此言真么?愿示其详。”道士因回头望去,指道:“那人来也,子询便知。”
仲卿翘望,只见远远有个老者踉踉跄跄,行得渐近。道童追着驴子,牵随在后,见老者步履迟缓,埋怨道:“兄弟行得恁迟,将来如何跟师父跋高步远!”老者答道:“连我也不自知。”仲卿茫然。
老者行到面前,道士道:“吴贺,汝可将于路所见者,再说一遍。”老者道:“自别师父师兄,随罗师叔往西蜀觐明皇,途中为史思明将官高晖所掳。”道士道:“这话不必说,只将近日潞州李节并殉国原委说来。”老者道,“郭家将官李筠,见赵家诈夺郭家天下,终日愤恨,寻思复郭。左右见赵家势大,多方劝阻,李筠终不肯听。因通好刘崇,又约李重进起义。赵家使人到潞州,加李筠顶大职衔。李筠乃悬起郭威容像,痛哭流涕,将赵家敕书焚毁,又将使者割去耳鼻,面刺赵家姓名字样,驱逐回去。因泽州张福归顺赵家,即用兵取得泽州。远近州郡不服赵者,俱暗来通信约期。无如重进犹豫不起,而刘崇又轻听人言,谓郭是刘之大仇,赵夺郭国,正系代刘报仇,如何返为李兴郭?刘崇因此仅以弱兵数千践约,又使心腹卢赞监军,以掣其肘。所以赵家兵到泽州,李筠要坚守,以老其师,而乘其弊。卢赞要力战,以挫其锋,而要其盟。及至临阵,刘家兵将先自奔走,监军禁止不住。赵家兵马冲来,刘兵走得忙,反将李家阵脚冲动。卢赞为赵家所杀。李筠力战,因平日教养有恩,军士莫不一以当百。奈赵家兵多将广,前者败去,后者又来。
战至日晚,李筠与军士俱受重伤,归城养息。赵家日夜围攻。李筠扶疮巡视,百姓欢呼,甘心死守。至第五夜三更,有裨将马全义听了参谋丁谓之计,暗引赵家兵马入城。李筠伤重,闻知不能起来,叹息道:‘臣力竭矣!’转身向东连连叩首,乃命事亲随纵火自焚。赵家既得泽州,又进攻潞州。闻得李节度之子将城投降,却不知确否?”仲卿听得系实,乃仰天叹道:“吾在潞州,或不至此。出来约结请兵,尚未就绪,而节度已死。有知己而不能辅,吾何颜立于世间,以对天下豪杰!”俯视山涧,深不见底,欲纵身跳下。正是:经营已遂归扶国,信息方闻痛殒身。
不知仲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食周粟不为宋臣睹覆巢安能完卵
且说仲卿视涧欲投,转念道:“一死虽足以答知己,但大仇谁人能报,周室如何复兴?仍当从长计较。”止步旋身,不期驴几正在背后吃草,脚跟恰碰得驴儿的嘴,那驴急掉头时,却撞着仲卿膝腕,单脚站立不住,倒下深崖。足浮手空,满眼漆黑,霎时到底。奇怪肢体全不损伤,亦无痛楚,惟是窈然昏暗。仰望虽有微光,极其高远,摸那石壁与帏幄无二。想道:“若是跌死,倒也罢了,而今不死不活,如何是好?”再起身用脚试探,似有曲径,虽然窄狭,却能容足。乃盘旋而上,忽见亮光渐大,细看乃是由两个接天的峰头中间漏入,寻思道:“光时上面所见,虽有崇山,如何不见此峰高峻?”乃更伛偻而上,直至峰麓。往前看去,像两个老少道童,犹立路旁,道士坐在石上。见悬崖边群猿接臂,下饮泉水。再往外望,不期失脚跌落尘埃,乃是从道士袖口滚出。
道士笑道:“足下悟否?何自苦乃尔!”仲卿道:“小子素爱玄理,并非执迷,奈食人之禄,而不忠人之事,恐亦非仙长所取。素常蒙李节度推解情深,原其所自则皆出于周室。今国虽亡,而潞州信息未知虚实,须回审视。如实无恢复之机,自当披发入山。况有仙长指迷,敢不叩谒法座。”道士道:“也好,也好!去来,去来!”老者道:“愿足下切莫去。我游
戏未多时,落得几茎白须,请看我哥哥犹是童颜。山外不若山中好,愿足下莫去。”
仲卿看那道童俊秀,不过十四五岁;这老者龙钟,像有八九十岁,如何反称他做哥哥?好生疑惑。道士道:“仲子勿疑。”指童子道:“这吴槐系汉炎兴庚申所生。”又指老者道:“这吴贺系汉炎兴甲子所生,同胞兄弟,俱系汉朝国戚吴班子孙。
我昔因赴青城山人之请,吴班在青城驾下,极其诚敬。因后主愚顽信佞,料国难守,欲将诸孙托我。因见吴班心地宽厚,选取众中,惟此二人稍有道骨,收为童子。吴槐向来心安笃信,吴贺俗念未除,听见罗公远言唐明皇幸蜀,便要去看。我不阻其出山,幸而根深,犹识归来。看这样子,比他哥哥如何?”
吴贺道:“弟子悔之已晚,所以劝这位客人不必去。”道士问道:“子意如何?”仲卿道:“前已言矣,如潞州果失,周不能复,定然回山。”道士道:“如遇志向与子相类者,可以偕来。”仲卿道:“领教。”道士将驴还与仲卿,自己跨上原驴,叱道:“起,起。”那驴忽然四足云生,腾空而上。吴槐足下亦有云雾,携着吴贺的手,俱冉冉而去。
仲卿恍惚如梦,策蹇驱驰。行不多时,但见崎呕道路尽行平坦,山川顿异,气候亦大悬殊。想道:“方交初热时节,如何便成酷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