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一念道:“神言必非浅道。虽说西湖,未必即是西湖。我今凡杭州府所属县分遍去访察,少不得寻着。”算计停当,二人遂到各处府属的县寻访,只是不见。末后到新城县来。城中遍访一番,又到城外来寻觅,又有数日。
偶一日,二人打从牧云庵经过。端如道:“此庵虽荒凉,也要进去看看。”遂同婉儿进庵内一看,寂无一人。婉儿道:“出去罢,热闹的所在尚不见,此庵鬼也没一个,看他怎的?”端如道:“既进来,且看看去。”
二人走入客堂,婉儿道:“壁上有几行字,相公何不去看看?”
端如道:“在那里?”
婉儿指道:“这壁上不是?”此一看,正所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端如抬头一看,诗后写着:齐东寓客白眉仙题。端如忙举足踊跃,拍手大笑。看看那边壁上的词,见书眉仙白引题,益发欢喜,笑做一堆。
婉儿问道:“相公为何这样快活?”
端如道:“墙上的诗是你家相公做的。好了好了,海底捞针如今捞着了。”
婉儿道:“相公不要空欢喜。此庵荒凉异常,人影也无,未必相公住在此间。或者偶然经过题诗于此,又往别处去了,亦未可知。”端如一场大喜被婉儿说几句话,意趣索然,手足懒举,坐于凳上不动。婉儿道:“相公不要败了兴,且去寻庵里人问声就晓得了。”
端如道:“我懒走,你去问声罢。”
婉儿遂四下寻觅,到后园见一老道人锄菜,婉儿忙向前作揖道:“老道友,白相公可在你庵中么?”道人回道:“没有。”婉儿心中突的一跳,只得又问道:“山东白相公,题诗在你庵中墙上的?”
道人道:“去了。”婉儿愈加惊惶,又问道:“那里去了?”道人道:“往城中金侍郎家坐馆去了。”婉儿心上方定,问其详细。重到客堂来,见端如呆呆的坐着,婉儿道:“如今该走得动了。我家相公在城中金侍郎家处馆,问着的实。可寻去罢。”
端如听说,喜动颜色,气力复加。同婉儿进城问着金家,见门上无人,竟走进去,唤问道:“白相公在么?”
眉仙适举笔与金声改文字,听得有人相唤,只道求他写扇作文的,慢步出馆来,问道:“是谁?”眉仙见了尚不知是端如。端如见是眉仙,忙跄至堂中下礼道:“老兄安寓于此,弟何处不寻得到!”眉仙答礼,立起身来仔细一看,才认得是方端如,重又下礼。惊喜而言:“老兄长途跋涉,何以访得至此?”方问间,婉儿赤进来叩头。眉仙大喜道:“你怎么亦来了?”命坐于槛上,自己挽着端如手坐定,问及白公消息,家中别后夫人安否,今何故来寻,细问来音。
端如遂将白公在狱亏刘钊救出,逃湖归家,家中幸得安宁。又将二友分路南北跟寻,自己祈梦来杭,适庵中观诗访得之故前后备述一番。眉仙致谢慰劳。
金声知先生家中来的人,进去禀知夫人。忙备饭于馆中来,老仆来请。眉仙遂同端如进馆坐下。老仆又陪婉儿于外厢饮膳。端如谓眉仙道:“令尊翁因悬望吾兄,故弟特来寻访。今喜聚首,但愿吾兄即同回方妙。”
眉仙道:“我亦朝夕思家,二亲时见于梦寐。只因祸患恐未息,故不敢归耳。今兄来,自然即同归矣,岂有又留于此乎。”端如道:“不然。我前祈梦,虽见吾兄于船中,将过船,有一头戴金凤冠,一傍立吹箫二女子拖住不放吾兄,船侧惊醒。故今虽见兄,乞兄即归方好。”眉仙听了暗笑不已。
端如问道:“何笑之有?”眉仙附耳低言,告以凤娘、霞箫订盟之事。端如大惊道:“真正神梦有验。”眉仙道:“不止神梦有验,我昔年与兄所遇黄犊客,他曾赠我数语,今想已都应验;首句说驾一叶之扁舟,挟飞仙以邀游。依兄言之,此二语应于老父之事矣。又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之句,应于弟之借寓牧云庵矣。至于凤凰台上忆吹箫,又应于此也。只末句未审何为?既吾兄以神梦之事疑弟,我今先密写一别书致二美,明日告明主母,与吾兄长往便了。”
是夜端如与婉儿留宿于金家。凤娘知眉仙要回去,不好留得,又不好送别,只得先封白金五两、王簪一枝,傍晚使霞箫送与眉仙订别,并祈莫负前约。眉仙亦致别书,对霞箫道:“鄙人无物可赠,我向来所成《珊鞭集》上、下二册,今将一册赠与小姐。日后成姻,仍将上下集纂成一册,完我二人之愿。小姐不能面别。代我致谢一声。”霞箫接了别书、诗集,又订道:“相公此去,长途保重,若到家可即行聘来求婚,毋使我二人失落。”各各涕泣而别。
明日夫人置酒饯行。金声泣道:“蒙师几年训诲,恩实再生。今日远归,未知何时再会,教我何以为情。”眉仙亦泣下道:“不必悲伤,后日正长,何愁相会无期。”又请夫人出来拜别。夫人将向来所积束修一并付与眉仙,外送白金五两为路费。
眉仙收拾行囊,捡琥珀连环、誓书藏于胸前锦囊中。凡朋友送的一应古董玩器,不好带去,都把与金声。命婉儿带了行囊,同端如出门。金声随后相送。眉仙道:“我尚要去别魏、何诸友,不必送了,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