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医生来,姓殷叫做殷济和,是一个明自医理的人。褚愚迎接了,叙过茶罢,便到凌驾山床边看脉。看过两手,殷济和道:“方今初秋,脉不宜沉细,兼之弦数,由心家不畅,结气未消,又有暑邪侵入腠理。为今之计,当散结消暑,清其邪热,扶其脾胃才是。”凌驾山听他说得合症,把头点上两点,那医生撮了两剂药,随令煎吃。褚愚便留医生吃饭。到夜,又留医生宿。明日又看了脉,又煎一剂药,吃了不见减可,褚愚便心焦起来。殷济和笑道:“病因积累而成,种根既深,卒难取效,只要减得一分,便是一分的事,循序渐进,才可脱体。岂能一时便拈掉了罢?老丈放心,不是我夸口说,这般病症,我看得真,包你医好。若与他人,便要认错了。”又向凌驾山道:“凌先生,你心子里一团儿都是郁结,兼之外感而成;请你把诸事丢开,不要在心上盘桓,二十天便可脱然全愈。”凌驾山虽在昏热中,听他说着病根,又把头点点。褚愚与魏义不时求签买卦,都说病势不妨;问吃殷济和的药何如?说来都是好的。〔情景逼真,无微不入。〕乃安听他医治。殷济和不时往返,直过了七日后,凌驾山方退清热,逐渐调理起来。真个过了二十天,早已脱然全愈,大家不胜欢喜。魏义将五两银子相谢医生。
凌驾山乃对褚愚说道:“前日自城中回来,即指望便进京中,谁料生起病来,耽延了许多日子。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了,进京去还有十来日路程,诚恐赶场期不及,如何是好?”褚愚道:“明日二十七日,俗忌‘七不出’,不宜出行,准到二十八日起程罢。诸事我都打点,我也一同相公到京。”凌驾山道:“你进京去也有事干么?”褚愚道:“我没事干。”凌驾山道:“既没事干,去做什么?”褚愚道:“便是送相公去。”凌驾山笑道:“老丈暮年,岂可奔波道路?我去京中,自有薛年伯在彼,何必拖累你同行。”褚愚道:“便为这薛老爷起见,我今送相公去者,不是空身便走,还有相公纳监之费,我都已停当了。”凌驾山错愕道:“这是为何?我到京中,纳监费用自与薛年伯商议,怎好费你财物?你方才说到在他身上起见,却是何意?”褚愚道:“呀,相公,你好不料事。自古说:‘做到是实,指拟是虚。’这薛老爷若在京中,便不消说;万一不在京中,或是调往外省,或是有事他出,相公若还有别路可投才好,倘如没有投奔处,那时进退两难,如何是好?〔褚愚这些主意,是在驾山病中算计得停当了。〕这个意思,并非说慌,实出本心,聊以报先老爷大德。相公不必推辞。”凌驾山见他如此用心,与魏义唯有感激不尽,总无他言。
褚愚把行李马匹打点停当。到了二十八日,绝早吃饱饭,取出五百两银子,令周贵与魏义两人身边藏了,各项周到,毫不要费驾山一些儿心。褚愚分付了妻子们,又叫儿子出来相送。凌驾山即便起身。
走了一里多路,凌驾山道:“令郎年幼,要在馆读书,不必送了。”褚愚便叫儿子转去,褚定远便与驾山、父亲作别。众人然后上马,乃是凌驾山、褚愚、魏义、周贵一行儿,共是四个人,五骑牲口。此时初秋天气,正好行路。但见金飙蔫爽,玉露生凉:
古道斜阳里,惊秋欲叹吁。
渐衰堤上柳,忽堕井边梧。
塞雁欣南涉,征夫怅北图。〔征夫,戍卒也。〕
斯文亦复苦,日暮策骀驽。
不表凌驾山进京。且说李丽娟自那日别了父亲,同兰英及家人婢仆等并护送人夫在路,好生热闹。丽娟虽则有些劳顿,幸喜一路平安。昼行夜住,渴饮饥餐,不觉已到了本乡。张惠到轿前禀道:“小姐,将次到家了。”丽娟道:“既到了,可先家去报知二爷,我们随后便来。”张惠答应一声,飞马先去,众人随后行进城中。未到里门,早有家里一班儿家人、小厮、丫鬟、媳妇们前来迎接。这都是张惠回去,李维得知了,差来迎接的。〔此后一路举动情景,问答说话,煞是那远别初回神理,一丝不乱。〕
到了门首,一路中门大开,掌鞭的赶着四乘驴轿,直进墙门,丽娟在轿内移身向前,推开轿闼看时,只见墙门口一个三十来岁妇人,携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向前叫道:“大小姐回来了!”丽娟应了一声,心内寻思:“这人好像叔叔房丫头阿厚,却又不是下人模样了。”猛省道:“前在福建时,闻家人们说二奶奶死后,二爷收了一个丫鬟作妾,想来定是此人了。”又见一个少年迎来,叫道:“大妹回家了!”丽娟分明认得是二房哥子,忙厮叫一声,便令住轿。张惠、王忠便向前带住牲口,已是到了大厅前泊水下。掌鞭人等向前把轿儿一齐抬放平地,把牲口带出,同一班护送人夫都在外厢伺候,随掩上中门。兰英及丫鬟媳妇们先已出轿,都到丽娟轿前,扶持小姐出来,簇拥上堂。却见叔叔李维已立在堂上,丽娟向前道:“侄女久离叔父,有违教训,请叔叔上坐,受侄女拜见。”兰英便将红单铺下,李维忙教撤过,道:“自家叔侄,不必如此。相别多年,贤侄女却已长成,叫我不胜欢喜。”丽娟见叔子再三不用设单,便从命朝上福了四福,李维还了四揖。
丽娟道:“前年在福建,惊闻婶母归天,不胜哀痛。”李维蹙额道:“真是中年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