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今日合席都是中国人,大约咱们都是靠不住的了。说我靠不住也罢了,叹道你自己都骂在里头?”耀廉道:“我虽是中国人,却有点外国脾气。”宝玉大怒道:“外国人的屎也是香的?只可惜我们没福气。不曾做了外国狗,吃他不着。”回头对薛蟠道:“我本说不来,不来,你偏拉我来,听这种臜话。你明天预备水〔给〕我洗耳朵!”回头又拉了伯惠的手,问了他的住处,说:“明天过来请安,我先少陪了。”
此时已到了几个局,薛蟠正在那里毛手毛脚的闹不清楚。忽然听得宝玉向伯惠告辞,回头看时,宝玉己出了房门。薛蟠赶上拉住道:“你不要走,你不认路,回来我送你回去。”宝玉一言不发,直下楼梯,叫了焙茗,出门而去。薛蟠只得跟着出到胡衕口,代他叫了两辆车子,说明送到长发栈门口。看着上车去了,方才回身进来。对伯惠道:“你这位令亲,脾气狠古怪,我说了我有点外国脾气,他就恼了。其实我自己的脾气,要怎样就怎样,是我的自主之权,他里好管我呢?”薛蟠也没有听完,便又回过身去,和妓女说笑去了。再坐一惠,伯惠也告辞了。剩了三人,胡闹一阵,也只得散去。
薛蟠心惦着宝玉,赶回栈房时,已三下多锺。走到楼上,只见宝玉的房门开着,焙茗不知那里去了。宝玉仍旧在那里看书。薛蟠走进去,便深深的作了一个揖,道:“好兄弟,别动气,任谁得罪了你,你只看我的薄脸罢。”宝玉见他醉了,不便说话,口道:“没谁得罪我,我也没动气,不过惦着看书,先一步罢了。”薛蟠正要答话,焙茗走来回宝玉道:“厨房里茶炸子灭了,水是冰凉的。”薛蟠道:“可是要开水?”宝玉道:“喝了点酒,觉着渴,没有也罢了。”薛蟠道:“这惠那儿还有开水,我来给你弄点罢。”说着,叫焙跟过去,取一套家伙来。原来是前几年新出,不用灯心点洋油的炉子。薛蟠如法点着,叫焙茗拿铫子取水炖上。不一惠水开了,泡起茶来。薛蟠道:“你看了洋货,总说他们拿没用的东西来换咱们的钱,你看这个怎么样?”宝玉道:“我原说过,通商是以有易无,像这种灵巧的东西,如何不令人可爱。但是一层,像这炉子,到底不是天生的,他也是人工做出来的。他能做,咱们为什么不能做?”大不了买他一两个来,拆开他看看,照样起来,岂不好么?”说话时,看看薛蟠,只见他张口闲目的,在郼里前仰后合。宝玉道:“请去睡罢,明日再谈。”薛蟠要了口茶喝了,说了声:“明儿见?”东歪西倒的去了。
这里宝玉仍旧看书。原来他回来之后,在书堆里检出一部全份的《时务报》,还有许多《知新报》,翻开来看,觉得十分合意。并有一层奇处,看了他的议论,就像这些话我也想这么说的,只是不曾说不出来,不知怎样却叫他说了去。至于所载的时事,本不能尽懂,慢慢的看到后头,也渐渐的懂起来了,所以越看越觉得精神焕发。等薛蟠去了,依旧看起来,竟自忘倦。直到天亮以后,焙茗起来走到里间,见宝玉兀自坐着。不觉吃惊道:“爷竟没睡么?”说了一句话,看宝玉也不动也不答应,暗暗着急道:“别又呆性发了。却又不敢过于惊动,只在旁边着,却见宝玉翻了一页书,歇了一惠,又翻了一贡,料定是看书看出神了。悄悄的退了出来,叫茶房舀了水,自己拿了过来,轻轻的回道:“请老爷洗脸。”宝玉方才答应了。洗过了脸,却又到书堆里去翻。忽然翻出一个纸包来,上面题着四个字,是:“此是禁书。”包的甚是严紧,连忙打开要看,谁知开了一层又一是一层,心中暗想:这个不定是“推背图”,不然就是“烧饼歌”。一面想,一面拆,拆了不知若干层。原来里面只有三本书,却是第一、第二、第三的三册《清议报》。便拿过来看,觉得精华又较《时务报》胜些,心中愈加叹喜,不知不觉把三册都看过了,还恨没有第四册以后的,仍到书堆里去翻,翻了半天没个影儿。早已是吃饭时候,吃过了饭,仍是翻来覆去的看那三种报。
又看了半天,只见薛蟠披了灰鼠袍子,还没扣钮子。睡眼朦胧的走来道:“宝兄,你好精神,这么早就起来。”宝玉道:“什么时候了,还说早。”薛蟠道:“才两下锺呢!你们吃了饭没有?”宝玉笑道:“晚饭还早呢。”薛蟠搭赸着走了。一惠儿梳洗过了,又来道:“宝兄弟,你饿了没有?咱们外头吃点心去。”宝玉道:“你静扮点!家里坐坐罢。什么正经事,只管往外头瞎逛道:“其实我的嘴里难过得很,并不想吃什么,你不愿意出去就罢了,咱们就谈谈。我昨儿晚上酒也多了,把所做的事,全都忘了。”宝玉把书一推道:“吃醉呢,是你的常事,也不必说了。但是那种柏耀廉,你何苦去结识他。大凡交结朋友,也要结交个道理出来。你结交他,有甚道理?若说是定洋货赚钱,须知外国人赚的钱比你还多,你不迥代他转运罢了。虽然办土货,也是代人家转连,然而所转运的,还是自己家里的货。咱们何苦代外国人做奴才呢?至于姓柏的这个人,简直的不是人类,怎么一个屁放了出来。便一网打尽的说中国人都靠不住。他倒说他是外国脾气。这种人,不知生是什么心肝!照他这等说来,我们古圣人以文、行、忠、信立教的,这‘行’字、‘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