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道:“这几段说话,是济公的小节目,还有绝大的妙处在后。如今要列位居士大出手,破费几分,待我再说。”莫老者道:“这几段话,也不见济公奇处。你既要我们开包,我就撮一块与你。”约有三钱,要他再说,消遣消遣。和尚得了银子,重将铙钹打将起来,说道:“济公终日吃酒吃肉,只顾嘴头。那身上衣服,日打雨洒,汗水粘连,生上一身虱子,攒得身子发痒,实不耐烦。忽然拿了火缸,将虱子一个一个撩在火里,口中说道:
虱子来,虱子来,虫蚁之中是你乖。腰背肩甲随你咬,衣衫裤子受伊灾。生来只好如麻大,成双也有夫和妇。昼夜儿孙勃勃生,惹人见了生嗔妒。细思我身不能久,你身安得常坚固。而今送你丙丁乡,不须见我生惊怖。烈焰光中爆竹声,伊须莫认来时路。
说毕,只听得门外一个人要请济公指路,乃是卖馉饳的王公。济公走去,也随口念道:
馉饳儿王公,秉性最从容,擩豆擂了千馀担,蒸饼做了几千笼。
用了多少香油,烧了万千柴头。今日尽皆化散,日常主顾难留。一阵东风吹不去,鸟啼花落水空流。
济公念罢,就要酒吃,一连吃了二三十碗。只见许多妇女送殡,济公赶到丛中,从宅打个筋斗,露出此物,众人俱要打他。只一笑道:“愿你们女转男身。”众人也笑一笑。济公一口气跑到清波门下,仰天跌倒,把门的过往人围住,都道:“那里来这个酒鬼和尚?”其中有认得的道:“是净慈寺书记,吟诗极好,只是吃酒,没正经。”济公听见,遂遨起头来道:“谁说没正经?有几句话儿,你听我说:
本是修来四果身,风颠作迟钝凡人,能施三昧话通神,便指凡夫出世津。
经卷无心看,禅机有意亲。醉时喝佛骂天真,浑身不见些儿好,一点灵光绝胜人。”
认得扶起济公,搀得不多远,却又跌倒。直到净慈寺,叫了几个侍者,搀济公回寺,吐了满床,都是酒肉糟粕。众僧没奈何,只得耐心伏侍,不道些儿厌烦。适有一尼姑,闻得济公极善写疏,因铁钟破了,另要铸个铜钟,持了疏簿走来相叩,济公尚在醉乡,等了半日。众僧看见醒了,即将尼姑之意说与济公。济公提笔就写云:
尼姑铸钟,有铁无铜;
若要圆成,连松智松。
尼姑接过念了一遍,却不省得。走出寺门,又将疏簿揭开,且看且走。却见两个舍人走来,问道:“这疏簿可是新写来的么?”尼姑道:“方才济公所书,请教舍人,此是何意?”那知两个舍人,一个叫做连松,一个叫做智松,看了大惊,即就允其布施,这也是济公一段神通之处。
又有一个卖青果的王二,专好养虫蚁耍子,时当八月,王二起早走出城外捉促织。行到麻地中,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拿着火草一照,只见这虫儿,站在火赤链蛇头上。王二将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跳在地上,即将罩儿拿住,生得十足好相,大喜回家。又养了几日,精力满足,与人相赌,赢了数十馀次。王太尉闻知,出了三千贯买去,赚了千金,取名铁枪王彦章。渐及深秋,已当大限,王太尉十分爱惜,制一银棺材葬他,也请济公指路。济公道: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
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世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后来促织变作青衣童子,高出云间,合掌称谢而去。
和尚说到此间,又住了铙钹,取敛银钱。莫老者道:“你说的乃济公事实,其实到把济公径说坏了。比如刘行首家,济公睡了一夜,虽不破戒,那成佛作祖的,怎肯在烟花红粉中。处此嫌疑之际,没要紧做此一场,有何意味,却不使天下堕落妖僧,借口嫖娼有何证据,此一错也。又说永兴寺长老,被贼偷了,济公走去,说这两句排遣话儿,也极寻常,何足编入书内,此又一错也。就是济公在毛太尉处,吃了新笋,拿些孝顺长老,作个启儿谢他,亦何足奇,也编入书内,此三错也。至如捉虱子下火坑,越发不是出家人所为。昔佛祖餐鹰喂虎,也是平常。怎的把伤生害命之事当作奇闻,此较前三错更又错也。更有馉饳儿王公指路,从女人中翻个筋斗,露出此物,尤为放荡逾闲,迥出寻常事礼之外。即如尼姑铸钟一事,总非奇异,也无关于佛门生死大事。况乎促织乃极市井细人之事,后来打银棺材,求指路,总属儿戏不经之举。却把济公东传西说,疑鬼疑神,直至污秽下贱,不是一游花,便是一酒鬼,虽与济公实际处无增无减,人头上口嘴边,可不把济公贬驳到最无赖、没傝俳的地位了。我平昔间,常闻得济公有些异处,却不似如此鄙俚之说。有记有传,让我改日编作评话,教你们说去。若是边才说的,当作美事传诵,却是误了,千万为我焚毁,免得惑乱后世之人。”和尚道:“昨日我又闻得他在街上,撞着海蛳担,做起颂来;看见破雨伞,做起诗来。人家门首一缸新酱,爬上去作大解,说道缸中一条赤链蛇,死在里边,救了他一家性命。到了一个骨董铺门首,看见一条麻索,走去咬断两股,被他家夺了去,一股未断,他妻子仍旧吊死一未断的索上。一日过万松岭,有王生应被雷击,遇济公呼被身下,雷电环绕欲击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