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男女的那话儿,老实说也不知道,就是我父亲,那一天白日里同素娥……”仙姐儿笑道:“素娥怎样呢?”凤奴小姐又道:“素娥……就是这样那样罢了。也没有别的花样呢。”仙姐笑道:“我也明白的,然而你我虽是这么的知心识意,什么话都说得出,究竟那话儿,到底也难出口,只好这样那样,算名词的代表哩。”
凤奴小姐道:“并不是我怕羞,说不出这句话来,须知你我所干的许多事体,现今世界兴的小说。这小说,的是开遍风气,变化人心的利器,一般热心志士,以提倡风俗人心,补救社会上的公益为己任者,竭力经营,编辑小说。所以没些影响的,尚且凭空结撰,何况你我两个端的有这么一番历史。觉得定不消一年半截,就有人编你我两个的小说哩。我倒要试试当今的小说家程度如何?还是一味的导淫,使人看了高兴;销售得多,做一注好买卖。不管他隐着无穷之流弊。”
仙姐道:“你说到那里去了?凭空的说起做买卖来哩。和我们谈的正经有甚关系。怎说又是小说家的程度哩,社会上的有益哩,流弊哩,赚钱哩,拆本哩,怕不是你在这儿说梦话吗?”凤奴小姐道:“我好端端的说很有意思的话儿,那说是梦话嗄。我说着一篇言语,原有个讲究在这里头。假如替你编这小说的阿哥,编到这里把笔扣住了,含混过去,乃是有心世道,风俗人心的;有意思的哥儿并不是只顾编辑得惹看,令人欢喜,看了无端的感动……。”仙姐笑道:“感动甚么来呀?”凤奴小姐正色道:“喏,就不是好了,还问得出感动甚么来嗄。”仙姐自知不合,忙道:“这是我的不是了,跳过了这一节,只说底下的罢。”
凤奴小姐道:“你我两个呢,不要说嘴上说说,却没甚要紧。那怕做出这么丑的形状来,也属无妨,你我到底都是女子呀。假如编小说的,一牢一实,编在书上,那就坏了。可知这流弊,更甚于画像。这罪孽定规不浅呢。我说这一套言语,你去想罢。不懂事的人,只怕还要笑我赶阔哩,假充君子哩。”仙姐儿道:“这套言语的评论,就要看评人的志趣哩。”凤奴小姐道:“你说的是。且说当时节,吃我偷看了这个现状,颇为诧异,然而很有趣味,因此把偷看这现状,当作了一件正经事体。于是酿成白於玉的一段丑事来。你想呢?这段丑事的结果,直断送了你哥哥的命。可怕也不可怕嗄。”
仙姐道:“这一段历史,却很可以警戒。世界上的人,大凡做家主人的,断断使不得有一点不规则。可笑那些混帐男子,畜生似的家主,倒说家里的丫头、小子,乃是砧上之肉,囊中之物,偷摸偷摸,似乎应分的事体。而且还有一种最下流的阿物,说假如家里有了年事恰好的齐整丫头,不去闹坏他,倒说是个蠢虫。可情你的令尊大人,不肯做个蠢虫了。却不道,把自己的千金小姐,暗暗里受累了。常言道‘淫人妻女,妻女淫人’,须知低三下四做人家的丫头、小子,但不过穷了些儿。然而一样的人呀,一样的子女呀。”
凤奴小姐听了仙姐儿这几句言语,着实感叹了一回道:“后来我父亲知道,这素娥同一般小厮们闹得个不成样子了。便就此不高兴理他了。他便自知不合。和小厮们斩断恩情,一心注念的服侍我父亲。我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的。何等执一。那里能够哄得他心回意转呢?于是素娥明知没想头了,就此同最要好的一个小厮,唤叫棋儿的,一溜烟走了。当时各处找寻,竟找他们不到。直至那一年,我游历上海,只听得谢金莲(应为“李萍乡”,后同。编者)的名字,大的了不得。那些新闻纸上,没有一天不载着,诗妓谢金莲的词章哩、新闻哩。不知那一位名士,赠他一个斋匾,写的是‘天然阁’三个大字。取天然风韵的意思。因此就拿这‘天然阁’三字,当做名字了。当时节,上海嫖界诸公,若是不知道天然阁谢金莲,这个色艺双全的名妓,是很丢脸的。假如某人叫到了天然阁谢金莲的堂唱,是无上之荣幸。比着酸臭的东西,中了状元还要体面。他们上海人同妓女打交道,叫什么落相好。”
仙姐笑道:“这‘落’字,倒很新奇。说他通,其实没有什么意思,而且解释不圆;说他不通,然而意会过去,也很有‘落’字的一段神情。不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呢。”凤奴小姐道:“说起来这落相好的‘落’字来,这么一路的奇新字面,他们上海人很有几种哩。我上海去了这一趟,吃我都记的熟了。只有他们上海人,最多这一门子的奇新名词。”仙姐儿道:“倒好耍子,你说给我听呢。”凤奴小姐道:“你听仔细了,第一个就是这个‘落’字。大凡是长三书寓,上等妓女,叫做落相好。这是刚才说过的了,不用细说了。第二个名词,叫做‘拿’。这拿姘头,不光是同妓女的交道了。假如骚娘姨、俏大姐,都可以拿得姘头。至于好人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也可以找个标致小官,拿个姘头。怎样叫做拿姘头呢?就是租了一所小房子,也有一个聚集之处。大抵在六马路一带居多。如今听说这界域,开拓得广阔了。什么闸北哩、什么坟山路哩、宝昌路哩,还有海甯路哩。最阔的小房子却在新马路一带。那个势派仿佛候补道的公馆,还要体面。这专门靠着拿姘头当做正经公事干的,却是那一般女工。综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