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地方上有这个人,并不识面,瞧那联名单帖又囫囵看过,不曾留心,只不过仿佛有个姓金的在上面。经不得赵元一泡儿的乱说,心都昏了。当时只见一排十二个戴着黄金顶珠的,朝他揖了三揖,分两班站着。夏老爷便道:“诸位何来?”
金孝廉道:“魏生所犯何罪?老父台请道其详。”夏老爷一时间回不出话来,但光着眼朝着众人看,掀了几回嘴唇皮,只没话发出来。金孝廉又道:“请父台训示魏生罪状。”夏老爷急得没法,嗫嚅道:“那个魏生嗄!”金孝廉道:“魏丹仁魏秀才。”夏老爷道:“嗄嗄!就是他?本宪还没审问呢。知道他犯甚罪呢?”金孝廉道:“父台这便错了,既是不知他犯甚罪名,何故拘他来呢?并且在学的,是该学师收管。公然交差,任意凌辱,意在何为?”
夏老爷吃金孝廉问住了,开不得口。老羞成怒,便把惊堂木一拍道:“这些人都是造反的!目无官长,集众要挟,吵闹公堂。一个个给我拿下,着实打!”两旁差役却不敢动手,但答应着“者者者”,终是撅着不动。夏老爷益发的羞怒交加,惊堂木拍得仿佛旺鞭似的响,一迭连声的只叫着“拿拿拿……”
金孝廉冷笑一声道:“奇吗,这是那里说起?”同一众学生相公道:“这种野蛮,何犯着同他说话?我们去休,是有说话的去处。”一众生员划圈儿、揩鼻子道:“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哉!”说着按着方步大踱下来。夏老爷急了,忘其所以。跳下公座,扑到金孝廉身上,一把拖祝金孝廉大笑道:“狗官,敢是讨打?你自问比着翁道台如何?”
夏老爷一听,叫声:“呵呀!”不提防,金孝廉一巴掌已是飞到脸上来,夏老爷吃着一巴掌,便猛跳不已。同金孝廉对仗起来。金孝廉力大,夏老爷打不过,大呼:“救命!差役们快来救命呵!……”岂知一班差役看见动手打架,早已一哄散了。还是一众生员劝解开了,也一哄而去。夏老爷喘喘的在地上爬起,一跌一滚来到里边,同赵元道:“反了,反了!”
赵元早已得信,自知闹坏,这个乱子其实不校而且其势敌不住金孝廉。便屈一膝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家里有事,请假三日。看看家里,再来伺候大老爷,乞大老爷恩准。”
夏老爷慌道:“咦咦!你今番闹得不了,正要同你商议善后事宜,怎说你要回去呢?”赵元道:“小的家里其实有事,决计要家去走一趟。小的行李已整顿了。小的良心最好,并不是碰着这个当口了请假。委实没奈何!还求大老爷恩赏。”夏老爷乱了一阵,没做道理。齐巧得着苟大老爷的消息,明天可回任,现在已行抵前站哩。夏老爷咋舌道:“怎了?怎了?”赵元道:“这倒好哩。交给苟大老爷去办吧。老爷岂不脱了干系。”夏老爷道:“怕的是金举人同我为难嗄!”
赵元道:“横竖看着吧,弄到那里就是那里。如今不论大小事情,终是胡弄局。”说着磕了一个头,退了出来。把行李铺盖搬到一个客栈里安顿了。盘算道:平心而论,夏老爷委实上了我的当。这个乱子,顶真起来只怕功名还得动哩。我倘若不见机走得早些,无犯着让他拖下水去。如今虽是脱身了,那末走那一条路便宜?要是回省去……然而四川也没甚味道。不如真的家去走一趟。前番老表信上说,我那老婆同开元寺的和尚有些不好听的勾当。趁此机会,回去瞧瞧,也是要紧的事。于是决计回家。那赵元,原是安东省玉州府人。过了一宿,即便起程南下。晓行夜宿,水陆并进,非止一日。有天已到家中,只见那婆娘衣装首饰比往常显焕得多哩。就是房屋也修葺得齐齐整整,又添了好些器具。赵元心里掂掇着,果然靠不住了。然而门面光昌还算便宜。因笑问那婆娘道:“我在外边混了这几年,委实命运不济,找不到好点的事情,多弄几个。我自己日常的浇裹又不省,所以这几年没有寄钱回来。我想你苦了,瞧光景不坏。”
那婆娘一撇嘴道:“亏你还有脸说这些话。你自己不想想,没有一亩田,只有这一间屋,又不值钱,安心把我饿死了的。如今算我已是死了,各走各路吧!”赵元说那婆娘不过,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已堵住口了,没话回答。那婆娘又道:“可惜你不曾把何仙姑讨来做老婆,可不是错过了!”
赵元笑道:“你这句话又是新样哩,怎么解说呢?”那婆娘道:“你别装傻了。你既不肯做王八,又没钱养家,只好讨上仙人放着家里。那末不用吃饭,一辈子的捱着饥饿,守你发迹了,有的嚼吃吗?”
赵元笑道:“说来说去终是为这句话。然而常言道:‘天上没有跌杀鸡;地上没有饥死人。’我也老早知道你不用我养活,你……你有本事。吃的油、穿的绸,比我快乐的多呢!”那婆娘听了,鼻子里“哧”的一声道:“罢也。快别说哩,你可别认我是你的妻小哩,不然老实是王八哩。但是替你想想,也不能得怪我没志气,做出拗味的勾当。虽然……我岂是好意思干这勾当?委实是出于不得已嗄!”赵元心里思索一番,果然自己理短,她的理长。只得笑骂道:“怪猴子,惹你不得,我不禁汝汝其毋恐。”那婆娘作娇声媚道:“老娘怕你吗?若然怕你……”
赵元笑道:“唷唷唷,那里学的浪蹄子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