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一个人能值多少银两呢?”
碧莲姑笑道:“封大人这么的一个人,那里论得多少银两三个子儿?(京城中以铜元一枚,叫做个子儿。三个子儿,即铜元三枚,合钱三十文。)已是着实贵哩。”互相调笑着,便来到里面的那间秘密谈话室。碧莲姑乖觉,知道官场中的勾当,大抵局外人听不得的,因此替他们掩上房门,走了出来。诸君要晓得封梅伯封观察有甚秘密运动呢?这事儿若是闹得对针起来,却不是沙门岛去跑一趟,才可了得的事。事情呢,却不是封观察自己的事,原是封观察的第二个兄弟封兰仲封大令的事。诸君不要性急,且等做书的从头至尾,逐层逐节的细细写来,便知道官场中的现状,果然是无奇不有哩。
却说封梅伯封观察第二个兄弟,表字儿唤做兰仲,却是个秀才,精于刑名之学。年纪虽轻,办点公事着实老到,这且不在话下。只说他有个同姓不宗的知己朋友,叫做封六相。这封六相却是个土财主。虽是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为人却慷慨,有义气。家中父母双亡,又没兄弟儿女,只有一妻一妹。那妹子叫做凤娘,月圆年纪,花样容颜。还且知书识字,一笔写算,女红之外,画几笔“徐熙没骨法”的设色花卉,比较那“长白铸女史”似乎还觉高妙一筹。她哥哥六相,以为妹子的容姿绝世,才艺超群,便不肯胡乱对亲。要选一个相当合式的妹婿,方才不亏负他。姑嫂之间也极相得。所以凤娘小姐虽则没爷没娘,在姑嫂手里过日子。大概的姑娘家处此境况,一定见得苦恼哩。
唯有这凤娘小姐,其实不然,倒比着爷娘手里更觉欢乐愉快。不过直到十八岁的年事了,还没选得个乘龙佳婿。于是千万般的欢乐愉快,种种如心,总敌不过这一点儿的烦恼。这且不说。且说封六相同封兰仲的交情,不比寻常泛泛的朋友。所以兰仲到六相家去,同自己人一般的,姑嫂两个也不避面,兰仲也当做自己家里似的一般。及至凤娘年事已盛,情窦已开,愈觉得风鬟雾鬓、旖旎万端。便存了一点说不出的痴心,盘算起来:若要得心应手,须使个“假途灭虢”之计呢。这个计较很哩!先把六相娘子拖下浑水,踏湿了脚,于是转到凤娘身上去,才得集事。还且是一箭双雕,愈觉便宜哩。封兰仲存了这种心肠,叫六相如何知道呢?常言道:使得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有志者,事竟成。不上半年,姑嫂两个都吃封兰仲骗了。齐巧,六相又忽发奇想,动了做官之兴。同兰仲商量,兰仲道:“做官果然好事情,但怕没有这么的快乐呢!”
六相想道:“大凡人需要点儿事情做做才好。如我这么的安闲,倒不是道理。我主意已决,捐个大八成的知县来玩他一阵。况且你是刑名老手,我得了缺,那怕什么的边恶地方,你需帮我去。你我这样交情,你也说不出别的推托了。”兰仲只道是六相说句话儿玩罢哩,他丰衣足食,这么有趣日子,还过的不耐烦了,要讨这苦水吃。捉空儿同凤娘姑嫂两个说知这一席话。凤娘道:“只怕未必吧?哥哥很懒的人,那有意思做官呢?”
六相娘子道:“这到不是没由来的话。何也呢?他做官的意思动了许久了。不时的在睡梦中打起官话,呼么喝六的喊叫……”说犹未了,惹得兰仲、凤娘都大笑起来。过了些时,六相真的捐了一个大八成知县,进京引见去了。这里兰仲同六相娘子、凤娘小姐天天搅在一起,打得火也一般的热。房里有些姿色的丫头也搭上了。但瞒着六相一人。一日六相选了山西德兴县知县,寄信回家,说他自己就从京里一径到省赴任。叫兰仲带了娘子、妹子、丫头、童仆,赶还来到山西省城聚会。又说在京里娶了一位姨太太,不过为子嗣起见。托兰仲在娘子跟前善言安慰。至记、至记!兰仲同凤娘姑嫂三个儿把信看了,头里看到得了德兴县知县的缺,大家欢喜非常。及至看到后面,在京里娶了一个什么“长春班”里的唱的,叫做福喜的,做姨太太。六相娘子顿然气得面皮都黄了,冷笑道:“好好好……!坎坎的做了官,便自由自主,一字儿不通知,居然讨了小老婆了。让他们快乐吧。我们不去!”说着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又对兰仲道:“你也不许去!”
兰仲、凤娘面面相觑,没得话说。不过想嫂子的性格最是温和不过的,喜怒不形于色。虽然是大凡妇人家听到丈夫娶了小老婆,却最没意思的事。然而嫂子平时的器度,也不至于毛到这等地步呀!六相娘子只是呆呆的肚里打主意,沉吟不语。兰仲打迭起千百样的温存挑逗,终没有笑了一笑,答应一语。兰仲、凤娘却没了主意,及至定更之后,只得说声:“嫂嫂,安置吧。”携了兰仲的手,回房安睡了。
兰仲对凤娘道:“我们留心点儿,看嫂子的举动,不要气极了,尽个短见起来,倒不好呢!”一语提醒了凤娘,着实慌起来,道:“这便怎么处?还是同前儿晚上的那一局,我去闹他来,三个儿做一床睡好吗?”兰仲道:“好的好的,只怕他不肯来呢。”凤娘道:“且试试看。”说着歇了一会儿,正待披衣而起的当儿,只听得房门上轻轻的弹指声。凤娘问道:“谁呀?”只听得六相娘子答道:“妹子,是我。睡了没有?”凤娘忙道:“没有,没有。我来开门了。”也不及穿好衣裳,跳下床来,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