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相娘子含笑道:“讨厌你们了。”兰仲在床上道:“大嫂,快来吧。凤妹正说着要叫大嫂来做前儿晚上的一局呢。”六相娘子道:“别胡说!我有正经重大的事同你们两个商量呢。”兰仲听说便要起身来。六相娘子道:“不忙,我们三个儿坐着被窝里谈吧。”
凤娘便把被窝展放开来。兰仲在中,六相娘子居右,凤娘居左,三个儿一排把被袱裹了,倚枕而坐。倒仿佛三官菩萨似的,其实好看,有玩意。六相娘子道:“我要问兰叔叔和凤妹妹,我们三个儿当初立的誓,‘同生死’这句话还是说着玩的,还是当真这个样儿的?”兰仲、凤娘愕然道:“嫂嫂什么说?立誓岂有不作准的?我们是至死不变的。”六相娘子道:“这便是了。足见我们的义气了。我如今想:我们的缘,就尽在目前了。虽然……也不得不设个回天妙计挽回过来,才是有见识的人作为。断断不可听其自然,把热热剌剌的好事分做两截。”
兰仲道:“大嫂,怎地说出这句话来?我们的事,只满了大哥一人就是了。其余的人却不须操心,都得了我们的好处,谁肯露一些儿风声到大哥耳中呢?”六相娘子道:“咳!你真真好糊涂嗄!恰才看了信,你们只道是我为的丈夫娶了小老婆了,所以气急到这个地步!你们想呢?我可是这种样的人吗?我为的是你们一对儿呢。我虽不是干净身子,说不得贞节。然而我今年三十二岁了,并不曾有半点儿错处对不起丈夫的事。不知怎样,兰叔叔当初的时际,竟硬不起拒绝的心肠来,没奈何只得失足了。我们女子家终除不了迷信的话头,只好委之缘分了,鬼使神差把我的名节玷污了。既是这么着,便不得付之行云流水的事,我又不是朝秦暮楚,前门送李郎,后门迎张郎的粉头。自然夫妇之情,倒比不上野鸳鸯的情分儿浓了。按着正理呢,夫妇乃‘人伦之始,王道之正’,抛弃不得。所以情虽不专了,然而对着丈夫的规则,愈觉小心谨慎了。何也呢?一来要使丈夫不疑;二来究竟对不起丈夫的心,那一时忘得了呢?所以拿些虚架子来,总算补过的意思。”
兰仲听了六相娘子这套议论,心里暗笑,只不好说出来。想道:偷汉的女娘,从来不曾发这么奇怪的话头。这是我自己亲听来的,若是在小说书上看来,一定要说编小说的,想入非非,编出这种奇怪的文字来,也算得以文为戏了。然而没有亲听来这种话说呢,到底虚拟,终意虚拟不到这么神化呢。心里这般设想,嘴里却答应着六相娘子的话。这里六相娘子又道:“原望着我们三个儿,一双两好,地久天长,白头到老。好在叔叔家里婶亡过了一年了,妹妹既情愿做填房,我的心事也完了。就是叔叔请媒人来求亲,我那丈夫想也情愿。并且里面有我维持,不怕生出阻力来。何奈平空的,我那丈夫忽然发起官兴来,比方没有添上一个小老婆来,我们的事到了衙门里,已觉不知在家里的便当了。然而终要策划个好计较,仍旧便当了才罢。那里晓得,平空的添上一个小老婆来,做眼中钉。那末我的策划死绝了。真所谓: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哩。而且这个小老婆是个什么班子里的出身,当婊子的货儿,一定是不好说话的东西。大太太的权力一定压不倒她。还且我是干了亏心事了,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说这种当婊子的却也容易,拉她下了浑水,就不怕了,更且又多了一只帮手,岂不得计?我仔细想来,其实使不得。须知他巴不得大太太出点不雅的证据来,她便固宠求荣的机会到了……就是方才我说的‘我们不去’这句话也非正理。若是云南、甘肃这种地方,即使亲戚间问起来:为什么不到任上去?也好推调一句:路远地方又恶,吃不起苦,所以不去了。如今又是山西一水之隔,也好这样说吗?你们想呢,难到这个地位了,你们两个可有什么计较,商量商量呢?”
兰仲、凤娘听了都没主意。凤娘道:“嫂子,既然想到这里,必定有妙计儿在心里了。快说吧,使得我们都安心了。”兰仲也道:“大嫂必有主意,我们委实的没有两全之计。”六相娘子道:“计较却有一个想在心里了。只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拿性命作孤注,其实忒狠些。”要知六相娘子说出甚样的计较来,且听下文分解。
最近官场秘密史 合集下 天公著
卷之十六衣冠禽兽布就牢笼草泽英雄安排巧计
话说六相娘子说道:“计较却有一个,只是忒狠些。”兰仲道:“大凡计策,须要狠些才保得住完全呀!天下事总是如此。不但是我们这会子的事嗄!”六相娘子道:“这么说来,足见同心哩。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三个儿不但是因缘,竟然是天意了!我想要保全我们久长的好事,唯有这一计了。也不是我丧尽天良,做个穷凶极恶的妇人,然而逼到这个地步,也叫没法。”于是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兰仲、凤娘都说这样子果然忒狠了,恐怕使不得。万一不成功,以及成功之后败露出来,可吃不住呢。六相娘子道:“横竖我们三个老早说的:一搭儿死,都是情愿。还有什么顾恋呢?”
凤娘道:“不说当真的做出来这儿听了,先把我的手脚都唬的冷了。嫂子,还是别寻一个计较吧,别把我先唬死了。并且哥哥也没有亏负我们处,那里拿得起这个心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