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看了一看道:“这尤味兰是你的儿子吗?”心斋打了一躬道:“是。”杨理刑道:“既是儿子,被人谋死,怎说不要辩了。”心斋说:“儿子原是疾病身亡,非被人谋害。”
杨理刑冷笑一声道:“有了银子,儿子就不要了。”心斋一时口钝,说不上来。子通也打了一躬道:“尤味兰是治生的未婚女婿,本是至亲,在家读书,忽然病亡。尤亲家远在家中,闻信到来,起初因疑,以致口舌。及至说明,自知鲁莽。岂有女婿被岳家谋害者乎?”杨理刑看是五品冠带,便知是华州司马邓子通了。此人仗了女儿的名望游于公卿、士夫之间,广有声气,如今要算计他的女儿出来,同他硬做,恐怕使不得。本来他原想不准拦验,托名“亲访”,当场拿到凤奴小姐,带回衙门,便由得他受用了。这儿一想,只怕他老子发了急,跑到京里、省里去做些手脚,倒不见情了,于是翻然变计。于是放了十分和气道:“子通先生请回,兄弟立刻到府奉谒。”
子通便又是一躬到地,退出尸场,连忙端整茶点筵席。这里杨理刑立刻准了尤心斋的呈状,收了甘结。那尸场原搭在子通家打麦场上,就是大门之外。机理刑便站起来,一手挽了尤心斋,堆上笑道:“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了。我们瞧瞧子通先生去。”这个当儿,子通已抢步出来,迎到大厅上坐了。杨理刑道:“久慕老先生高义,贵千金贤声,兄弟承乏于斯,屡欲登门奉谒。一则公务缠身,再则风尘俗吏,不敢冒味。今者颇慰平生之愿矣!”
子通原本就是老实人,不过杨理刑太谦恭了,是为了竭力拉拢他。尤心斋原是个“讼棍”,奸刁龌龊之徒。看那杨理刑的举动有些作怪,只得摸不着他的主意,只得和调其间。须臾,天色已晚。杨理刑假意儿便要辞回衙去了。子通道:“好远的路,决然来不及了,不嫌秽亵时,小庄上已端整了。”杨理刑道:“初次到来,岂敢这么叨扰。既如此,不瞒二位说,兄弟有几口烟的,如今世事不同,这种很舒服的东西倒变了禁物了。子通先生,可有密室吗?”子通道:“有,有。父台何不早说,晚生也有几口的。”
杨理刑笑道:“如此最妙了。这叫着‘瞒上不瞒下’,倒是我们还得舒舒齐齐的抽几口。那般小民就苦了,不但抽的不舒服,一个不留心,就要吃当公事的胡话了。还且土价层层飞涨,如今一吊钱抽不了三四钱膏子,真真比银子还贵些呢。”说着,便叫底下人拿烟具来,“留心不要让人瞧见了,仔细打断你的狗脚。”底下人答应着。子通连忙止住道:“晚生现存着的膏子,还可以将就抽得,不用拿了。”杨理刑笑道:“又是一门子的叨扰。”尤心斋本不抽烟,因此避过。邓子通引着杨理刑,曲曲折折到了里面抽大烟的那间密室。里面收拾得非常清净,中间斋额上写着“餐霞”两字。这原是浙东哀公写的魏碑上的字体。杨理刑羡慕不已道:“老先生真神仙中人也。”
大凡烟榻上最容易拉拢,渐渐的谈起肺腑来。不消五七口烟,杨理刑、邓子通仿佛一人之交,处此恨相见之晚。邓子通年长,杨理刑还不过而立之年,便要拜子通做干爹。做书的编到这儿,不禁失笑,大概官场中,拜门生是极不为奇的,至于拜干爹,同内官交接也极平常。未有现任官员拜在籍绅士做干爹者。官场中可谓无奇不有矣。然而杨理刑不是糊涂虫,拜干爹有拜干爹的作用呢。且说邓子通听说杨理刑要拜他做干爹,忙道:“不敢,不敢。既然合机,拜个把子吧。”杨理刑道:“干爹齿德俱尊,儿怎敢同爹称兄道弟起来呢?”不由分说,便爬在烟榻前拜了个不祝口口声声只叫干爹。倒弄得邓子通没主意了。只得含糊答应了,拉杨理刑起来。杨理刑便一面替子通烧烟,嘴里却干爹长、干爹短的谈的很热闹。慢慢的说到尤味兰身死的一节,“怎地满庄上都说是妹妹谋害的呢?这种谣言须得禁止才好,还得把这疑影去了,使得别人都明白不是谋死的,委实的是病死的。倘不然谣到外边去,让报馆里的访事晓得了,载到报上去,岂不是乏味了。而且孩儿是这里的理刑官,让上司知道了,也吃不祝”
子通听了,吓了一大跳,道:“外边那里知道,怎说起小女谋害来呢?”杨理刑道:“干爹还不知道吗?满庄上都是这般讲。孩儿在路上就听得有人在那里讲了。况且众口一辞的,说未婚妻谋死了未婚夫,这是逆伦重案了。千不料、万不料这么斩六刀的罪犯在女才子、女状元身上,岂不是可惜吗?这且不用说,就是地保报案,也是报未婚妻谋死未婚夫的案由呀!”子通听了,惊得一身冷汗,道:“这是那里说起,地保如何知道其中的仔细情由呢?不瞒你说,如今既是一家子了,都可谈得。这谣言委实是事出有因的。”心斋也说:“明白了,将就过去,外边的谣言倒不可不息,但是这谣言从何而来呢?”
杨理刑道:“地保也是这般说,所以孩儿头里不知道是妹妹的案子,原要秉公办的。这是逆伦重案,风化攸关,怎敢马马虎虎的过去呢!及至到了尸场,见了干爹想起凤奴妹妹来了,孩儿便决定是谣言,不足凭信了。妹妹何等样人,能干这么天大的事吗?这会子干爹说事出有因,孩儿倒又糊涂起来了,说不得妹妹真有这事吗?”子通叹了一口气道:“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