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想这位洪观察,也算是司道大员了,如今当着僚属的面前,却被制军不留情面的这么申斥了一顿,不用说心里不受用,脸上也实在抹不开了,所以容他回到局子里,对于左右亲信,也就大发牢骚起来,说是制军昧于事理,不该如此苛责人,难道我还能够逐户检查,或亲身捕盗去么?再说地方上,偶然出了一件命案,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里就值得这般小题大作,莫非说他在南京作总督,就要办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我拚出这个道台不要了,看他还能把我怎样。那些左右亲信之人听了这套话,少不得要顺着洪观察的口风,多方解劝。就中有个守备胡得胜,也当着局子里的差使。他的为人,很能随机应变。不过说到心术上,恰是有些不端。他在洪观察面前,也算得是个红人,此时便自告奋勇道:“大人不必生气,请赏派沐恩十名局勇,前去踩缉此案,只在三五天内,总要讨出一个下落来,那时也好叫制军来个前倨后恭,替大人顺一顺气。”再说洪观察,口称拚着道台不要了,那不过是在背地里卖一卖味儿,其实色厉内荏,哪能心口如一。本来入了仕途,熬着戴上红顶子,哪里就肯轻轻舍掉呢!如今见胡得胜这么慷慨请缨,肯于分忧解恼,真乃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还有个不着照所请的么。
到得第二天,胡得胜便翕顶辉煌,穿着簇新的缺襟袍子,外罩八团龙红青跨马服,足登薄底官靴,坐下高头大马。那十名局勇,也都穿着簇新号衣,簇拥在马后。他们这一行人,专拣热闹的所在,像一窝蜂儿似的,去兜圈子,把街上的尘土荡起多高。要据那种洋洋得意的气概,倒好似状元夸官,大帅奏凯的一样,倘说是探访要案,可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招摇过市的。有那认识的人,便闪在道旁,指指点点的议论,说这是保甲局里的胡老爷,今天如此威武,不知是得了什么美差,看这种神气,早晚一定是阔起来了。那胡得胜骑在马上,有时听得一句半句的,不由得心花怒放,从唇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来。本来他的心理,就要藉着讨这个差使,先大大的出一回风头;而讲到访案缉凶,不妨姑且靠后。当时他信马由缰的,几乎不曾把六街踏遍。最后出了水西门,向玉泉山走去。胡得胜兴高采烈的,两眼向前望着,猛可里看见了大慈寺,不禁心一动,暗自想:这庙里的方丈熙智,实在有些可恶,凭他一个出家人,平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内,今天藉着这个机会,何不到庙里去向他夸耀一番,就凭这个气派,也不怕他不另眼相看。胡得胜想到此处,不期兴会淋漓,便纵马加鞭,带着那十名局勇,直向大慈寺而去。这一来不打紧,竟把方丈熙智的一条命,会给断送了。但到得案情大白之日,他自己的一条命,却也断送在内。所以佛经上说,尘世因缘,起于一念;又劝人慎勿造因。这种说法,就是言其凡事造端甚微,结果常会至巨。思想起来,真足以使人悚惧。
再说胡得胜到得山门以外,便抛蹬离鞍,下了坐骑,叫人替他牵了马,便带着十名局勇,一直进了山门。刚走到前院里,早把庙中伺候的人,大大地给吓了一跳。有的陪笑向前招待,有的忙着向后报信。胡得胜走进第二层门,早听得东禅堂中有人说话,他也不等相让,便自己拉门走了进去,眼光到处,恰是非常的热闹,只见一边放着牌桌儿,桌上乱摊着叶子牌。那一边,熙智正同着几个富户喝酒吃饭,看那杯盘狼藉的光景,大约是将要终席了。请想正在这时候,忽然来了个翕顶辉煌的武弁,而且还是保甲局的委员,实在不免有些尴尬。谁知熙智似乎并不曾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见胡得胜走了进来,便道:“胡老爷,今天怎么这样闲在?请坐请坐。”他口中说着,身子却依然地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足见今天这个气派,人家也不曾另眼相看。以前在马上的打算,竟自是错了。
胡得胜的心里,当然不大高兴,一边坐下,一边冷笑着说道:“看你们出家人,倒比我们当差的人,实在舒服多了。”熙智道:“这可就应了那两句俗语,为人别当差,当差不自在了。
但现在是大正月里,就是官场中,不管是当着大小差的,一律全都休息,胡老爷却带领人马,瞎跑什么,莫非说是有总办委派的差使吗?”胡得胜一听,更有些不愿意了,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岂但是总办的委派,我这是奉行大帅的公事呢?”
熙智笑道:“这么说,胡老爷是要阔了,但不知你替大帅办的,是什么事情?”胡得胜便扬眉吐气的说道:“花牌楼出暗杀案,大约你也不能不知道。现在我们总办,奉了大帅的面谕,说是南京地面,一定窝藏着匪人,叫严查大小旅店,以及各庵观寺院,如有面生可疑之人,或有什么不公不法之事,便立时拿去回话。我们总办,便把这件差使派了我,讲不得,也只得破除情面,认真办理。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是奉行大帅的公事,并不是到你的宝寺闲串门子。”胡得胜说到此处,便把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盯在熙智的脸上。熙智听了,面色有些红涨,知道这是倚仗官势,登门来欺负人,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气恼,想着要顶撞几句,但因一时仓促,不知怎样出言才好,口中只得哦哦了两声,也不曾答出话来。
再说那几个富户,先前儿胡得胜进来,已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