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等到初冬时候,病势完全脱体,家中已是典尽卖光,一无所有了。可怜蔡屠户,虽然想着再作生意,只苦于没有本钱。要按照普通的情形说,人不幸处于这种境遇,仅有出于借贷一途,本来有无相通,这也算寻常之事。无奈蔡屠户却是有些不同,因为平常日子,人家躲着他,他也远着人,成了一个不通闻问之势。如今闹得走头无路,再去仰面求人,不用说世态炎凉,未必有那肯援手的。即使果有不念旧恶,慨然愿帮助的,但那蔡屠户是个性子执拗的人,也决不肯摇尾乞怜,向人家去下那口气。试问一个穷汉,坐在家里,还能够有人拍门给他来送钱么?只有坐以待毙的了。如是苦苦地又挺了几天,已是四壁皆空,炊烟不起,大人发愁,孩子嚷饿,他们一家命运,似乎已经到了末日。蔡屠户平日粗豪之气,至此不禁销磨殆尽。他看着妻子,心中着实难过,便毫无目的,惘惘地走出大门。那时也饿着肚子,穿着一件破衣,头发长了多长,好几天没有洗脸,贫困的情形,完全表在外面,真是憔悴极了。他把头垂得很低,眼看着地向前走。一者因为心中有事,二者觉着也没有面目见人。不料走着走着,忽然跟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得那人说道:“阿弥陀佛,这是怎么了?”蔡屠户抬头看时,原来不是别人,却是大慈寺的方丈熙智。蔡屠户此时,一者气馁,二者理亏,三者因为他是个出家人,有些另眼看待,便自己认错道:“师父不要见怪,我实在是没看见。”说着,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熙智点点头,把一种悲悯的眼光,望着蔡屠户的脸,很表同情的说道:“你怎么没有作买卖呢?并且我看你的情形,近来像是不大得意。”再说蔡屠户,这几个月的工夫,先为病魔所困,后为穷鬼所缠,目下闹得生计断绝,一身苦情,他那一腔牢骚,几乎不曾把肚皮胀破,但可惜从没有一个人肯于稍事矜怜,向他动问,所以他的苦衷,也就绝无发表的机会。如今见这位和尚满面慈祥,居然如此关切,不由得着实感动,心里藏着的话,便好似弩箭离弦的一般,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下便又冲口而出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师父,告诉你不得,我现在是没有活路儿了。”
熙智问怎么一回事,蔡屠户这才把不幸的遭际,彻底的述说出来。熙智听了,便也叹息着说道:“想不到你竟会这样运蹇时乖。今天咱们遇着,也算一缘一法,如今我也不办事去了,你先跟我回庙里去罢。”蔡屠户一听这种口气,似乎大有周济之意,真乃是绝处逢生,大喜过望,连忙答应着,跟在和尚的后面。
及至到得庙里,熙智先叫他饱吃了一顿饭,然后取出十两银子,向蔡屠户说道:“你把这个去作本钱,大概也够了。我这钱,不但不要利息,并且也不定归期,你几时有钱,几时再还。倘若赚不出来,你只顾养家要紧,这事就不必放在心上。”
蔡屠户眼睛里看着银子,耳朵里听了这片话,真不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的好人,真好比是菩萨临凡,佛祖降世,立时感激涕零,趴在地上给和尚磕了一个头,然后又说了此恩此德没齿难忘的话。熙智道:“你也不必如此,这总是天无绝人之路,所以才蒙佛爷垂佑,叫你我彼此遇上。不然,哪里能够这般凑巧呢?我看你也无须耽搁了,就此回家去罢。蔡屠户揩干眼泪,连声答应着,这才拿着银走了。到得家里,对李氏一说,李氏也不住的念佛,觉得是死里逃生一样。
自此以后,蔡屠户便重理旧业,一家大小便不愁没有饭吃。他平日也想积攒几个钱,将来好还和尚。无奈家常日用是减少不得的,自己的酒瘾,一时也戒除不了。所以到得年底下,归总一算,除去各种开销,以及来年作为成本外,仅能提出三两银子,作为还债之用。他便把银子包好了,又选了一个较大的猪头,一副最肥的下水,还有六七斤五花三层的好肉,一总拿到大慈寺来,对熙智讲明来意,最后说,这一点东西,是我孝敬师父,略表寸心,余下的钱,容我到来年,再陆续归还。那熙智肉量本来很好,瞧见蔡屠户送的这份礼物,早已心花大放,馋涎欲滴,便道:“你送我东西,我也不跟你客气。
至于这银子,你把它拿去,留着添补过年用罢。我也不是向你夸富,这事在我眼里,是小事一桩。并且我看你这个人,心眼实在不错。你用我的那十两银子,往后不必提了,咱俩只要彼此心照。”蔡屠户听了,这一喜,真乃非同小可,觉得身上立就轻松了许多,那感激和尚之心,更自加了数倍。所以他这个年,过得也格外高兴。
正月初间,大而铺商,小而负贩,都要过几天安逸的生活,照例不作买卖。这一天,屠户清晨起来,在外边去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家内看时,只见有个算命的先生高坐在那里,他的妻子李氏,正报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蔡屠户的脾气,本来不信这些事,而且也不乐意花这种冤枉钱。但因为是已成之局,难于下逐客令,便也就一声不响的坐在旁边,要听他说些什么。不料那算命先生轮着指头一掐算,忽然眉头紧皱,叹了一口气来,底下并没有说什么。蔡屠户一见,心里是不痛快极了,却把李氏给吓了-跳,赶忙便问:“先生因何叹气?”那算命人道:“这个话,我还是说不说呢?说出来,一定要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