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面还有两只外国安乐椅,一色的白布椅套。床对面一对红木小圆椅,一张小小茶几,电灯雪亮,收拾得很是干净。振武走进里面,才想起这是他家卧房,颇觉难以为情。琢渠十分殷勤,让他在安乐椅上坐了,口中还说彼此至交,请勿客气,今晚就请四少爷宿在这间房内,愚夫妇住到对面房中去。不过地方肮脏些,未知四少爷意下如何?振武道:“琢翁自己卧房,莫非在对面吗?”
琢渠道:“不是。这间便是愚夫妇卧房,但对面也有床铺,愚夫妇不妨搬过那边去住”振武道:“这个决决不可,琢翁请住在这里,那边既有床铺我不妨住过去。若教我宿在你们房中,你们反要让我,这句话万万说不过去。况我借住府上,日子长短,还说不定。占了你们的卧房,教我如何过意得去。”琢渠道:“四少爷何必推辞。当日我在京供职时,深荷老太爷赏识,即今一粥一饭,莫非老太爷所赐,愚夫妇久沐洪恩,报答无日,莫说让几天房,就使一辈子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请四少爷看愚夫妇一片至情分上,权时宿在这间房内罢。”振武执意不肯说:“这事如何使得,天下决无作客僭越主人之理。承琢翁盛情,倘若要将卧房让我,我却万万不敢承当,只可另向别处借宿了。”
琢渠再三相劝,振武那里肯依。琢渠无奈,因说那边更比此间肮脏,如何是好?振武连说不妨。贾少奶接口道:“请四少爷先过去看看,再教人收拾收拾便了。”振武道:“很好。”当下贾少奶在前引路,振武琢渠在后跟随,走到对面房内。贾少奶一伸手开了电灯,振武举目观看,原来这间房中,是堆放衣箱杂物的,却排列得十分整齐,也有椅台桌凳等摆设,还有一只外国梳妆台,一张双人大铁床,雪白的蚊帐,铺着台湾细席,床正中摆着一只白铜烟盘,那盏广东高脚烟灯,燃火未熄,一杆翡翠镶的象牙枪,横放在旁边,振武见了笑道:“原来琢翁也吸烟的。”
琢渠笑道:“我哪能吸烟,原是内人没事时抽几口玩而已,其实也没有烟瘾。”振武道:“妇人还以吸烟为妙,因吸烟很可解闷。试想女人成日在家,无事可做,若不吸烟,岂不烦闷。近人提倡禁烟,我以为只禁男人,不禁女人,却未尝不是个通融办法。”琢渠笑道:“四少爷果能把这个问题实行,将来定有无量数香闺少妇,绣阁姣娥,馨香尸祝呢。”振武大笑。琢渠又说:“这房间四少爷不嫌太脏吗?”振武道:“很干净的,怎说太脏。”琢渠道:“如此换一床被褥罢。”振武道:“也可不必,我带来的,还不如你们的洁净,今儿权借一用,改日还须劳你家下人,替我把被褥洗一洗干净。”琢渠道:“这个一定效劳,就使内人亲手浣洗,也不妨事。”振武笑道:“那却万万不敢。”
那时,见贾少奶已坐在床沿上,把小钳子夹灯心,将火头拨得旺旺的,琢渠让振武床沿上坐,振武坐下,看贾少奶低头拨火,戏说为何不吸烟呢?贾少奶笑了一笑,还未回言,琢渠道:“莫吸烟咧。四少爷路上风霜劳顿,快铺床给他早些安歇罢。”振武忙道:“不妨不妨,尽吸烟,我也很欢喜这个东西,少停也得吸几筒呢。”琢渠道:“如此教内人替四少爷装烟,我还要下楼去写几封信,恕不奉陪了。”说着也不等振武回答,径自走了出去。振武并不怪他怠慢,一翻身睡下。贾少奶拨旺了火,也就睡倒香躯,将一只五钱头的银烟盒,拿在手中,轻轻揭开盒盖,用一支钢扦,搅和了烟,才醮着些打泡。振武鼻孔嗅了几嗅,说:“好香的烟。”贾少奶道:“这是大土熬的烟,故而很香。只因小土和红土,吸了最容易上脸,所以我们都买大土煎熬。”振武道:“烟自该吸得好些,一般花了钱吸烟,省得到底有限。红土更容易吸坏人,若贪小便宜,吸歹货,还不如不吸的更剩”贾少奶道:“正是。”一面已装好一筒烟送给振武。振武道:“你先吸罢。”贾少奶道:“四少爷先请。”
振武张开大口,衔着烟枪,贾少奶一手替他托枪,一手把钢扦在斗门上拨烟。振武一边吸,一边喷烟,口中不住的赞好。吸罢,贾少奶又替他装烟。两个人说说谈谈,不知不觉,已吸了五筒。琢渠信已写好,走上来,见他们还在吸烟,略坐一会,先自回房安歇。振武又吸了两筒。他本是没有烟瘾的,随吸随喷,但吸得多了,也不免有些下肚,此时觉得头脑眩的,不能再吸,教贾少奶自吸。贾少奶自己吸过了瘾,见振武已自睡熟了,不敢将他惊醒,自己坐起来,呷了一盅茶,意欲回转那边去睡,深恐振武醒来,没人替他铺床叠被,只得放轻脚步,走回自己房中,和琢渠一商量,也说还以过去陪他为是。贾少奶又蹑手蹑脚的走回这边,见振武兀是沉沉渴睡,贾少奶只得和衣睡在烟铺上,和振武面面相对,中间隔着副烟具,算是界限。大凡吸烟的人,在烧烟抽吸之时,倒是精神百倍。及至烟枪丢下,对着烟灯,便和有瞌睡虫儿钻进鼻孔去一般,最容易睡着。贾少奶才一上床,已经入梦,梦见方四少爷差人送给她几百担大土,心中十分快活,一面收土,一面教人支锅熬烟,烟气弥漫,烟香扑鼻,好不适意。不表贾少奶梦中欢喜,且说琢渠天明起身,走过对房,见他二人和衣睡着,暗自好笑。先把贾少奶唤醒,贾少奶的大锅子烟,还没熬好,被他叫醒,很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