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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歇浦潮--朱瘦菊-第103页

是财政部的次长,他和伯宣等时到吴小姐处走动,吴小姐见他状貌魁梧,谈锋犀利,也信他是个部里的大人物,颇有委身之意。琢渠素知吴小姐颇有私蓄,久存人财两得的野心。又值自己断弦待续,正可趁此时机,藏娇金屋。两面有心,谈判极易。吴小姐又要求几条条件:第一条要作正室;第二条不许纳妾,第三条处理家务,须有全权。琢渠一一允从,不多几时,这位人尽可夫的吴小姐,已变做一人独享的贾少奶了。过门之后,才知他丈夫在财政部的地位,并不重要,进款极校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却也无可奈何。幸得琢渠在赌字诀中,很有经验,故而还可得些贴补。不料未及半年,财政部更动总长,琢渠等一行附属品,饭碗都落了空。北京人的势利,更比上海人利害。琢渠在有差使的时候,自有一班人邀他去赌博。及至闲散之后,便没人睬他。琢渠自知在京混不了,只得带着他少奶奶同到上海,在新闸租了公馆,一边谋事,一边和几个老友征逐,趁机会做些赌博生涯。虽然装得很阔的场事,其实内里颇为拮据。这天他遇见方四少爷,心知奇货可居,请他到自己家中居住,唤少奶奶下楼相见。贾少奶本来见多识广,对着四少爷,不慌不忙,左手捧心,右手把一方丝巾掩着口,含笑盈盈的鞠了一躬,振武慌忙站起,连说不敢不敢。一面偷贾少奶,穿着一件玄色外国丝纱夹衫,玻璃纱西式套裙,长拖至地,微微露出湖色黑镶口的纱鞋,身材不肥不瘦,不长不短,眉耸春山,目横秋水,桃腮杏靥,粉面朱唇,果然生得不差,不由的暗暗称羡。贾少奶斜转秋波,对振武看了一眼,又举目向桌上一望说:“哎哟,他们还没倒茶吗?”说着,翮若惊鸿似的,走出书房去了。振武眼光送着她出去,琢渠见振武还呆呆站着,忙说:“四少爷请坐。”
振武猛吃一惊,即忙坐下,脸上微觉害臊,意欲讲一句话儿解嘲,却又想不出一个话头。正在为难,琢渠笑道:“山荆蓬门野质,不谙礼节,只因下人们十分呆笨,使唤不甚凑手,所以都要自己指挥,请四少爷休得见怪。”振武道:“琢翁说那里话,我此番扰府已甚,请勿多礼,令我不安。讲到尊夫人亲操家政,正是近日妇女中难能可贵之事,令人可敬令人可佩。”琢渠笑道:“四少爷过奖了。”正言时,忽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姐,捧着一只福建漆的茶盘,盘中安着两只东洋套杯,泡着顶好的雨前茶,送将进来。琢渠亲自取一杯,双手举起,恭恭敬敬奉与振武。自己也取一杯,呷了一口说:“一盏清茶,抱歉之至。”振武笑道:“琢翁太谦了。”琢渠见那送茶的大姐,还未出去,便说:“阿宝,你同娘姨把四少爷带来的行李搬上楼去,交给少奶奶,好好安放。”
阿宝答应着出去,琢渠又向振武道:“这里地位很为狭窄,皆因上海地价昂贵,一班地主,盖造出租的市房,那和蜂房一般,只图房客住得多,多收租金,那顾住的人适意,不适意,此间已算是宽大的了,但和北京相比,却还天差地远,请四少爷楼上坐罢。”振武闻言大喜,当下随着琢渠上楼,贾少奶早站在扶梯头上相迎。振武见她已换了一套衣服,上身穿的是印白熟罗单衫,下着雪青纺绸中衣,并不系裙,裤脚管高高吊起,露出四寸半左右的金莲,仍穿着湖色纱鞋,用外国宽紧带鞋夹夹着,电灯底下,照见她一双雪白荷兰布的小袜上,连一点尘星子都没有。振武自楼下看起,走到半扶梯,头颅刚和贾少奶金莲相并,猛然间触着一股异香,振武觉得心中一荡,脚底下一滑,险些儿跌下楼去。贾和奶连说:“四少爷走仔细。”振武一气奔到楼上,琢渠已先自进去,振武和贾少奶打了一个觌面,贾少奶微微一笑,说:“四少爷里边坐。”琢渠在内接口道:“请进来罢,只是地方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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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武走到里面,见起坐层中,陈设的木器家伙,都已半旧。璧上所挂书画,虽冒着名人招牌,也不是名人手迹。有一副对联,还是他搬家时朋友送的。上联是“燕构华堂百代迪吉”,下联是“莺迁乔木五世其昌”,落款写着琢渠如兄乔迁之喜,愚兄康尔锦顿首贺。振武见了笑说:“这副对大约可以除去,另换一副了。”琢渠道:“正是呢,只为我有一种懒脾气,挂上了对联,就不想到更换。我家还藏着一副祝枝山真迹对联,我爱他纸张洁白,装璜崭新,深恐挂出来弄脏了可惜,故而没有挂出。既然四少爷这般说,明儿就把这一副来换了罢。”振武道:“祝枝山乃是明时人,他的墨迹留到如今,还是洁白崭新的,可见收藏得异常珍贵,平时挂出来着实可惜,待我改日自己写副送你罢”
琢渠喜道:“四少爷若肯大笔一挥,足令蓬筚增辉不少。讲到我那副祝枝山对联,上款还落着琢渠仁兄大人字样呢。”振武听了笑道:“这个决无此理。祝枝山和你相隔数百年,那有替你写对落款之理,想必琢翁受人之愚了。”琢渠笑道:“受愚也罢,横竖我只花得一元二角钱买的。”振武大笑,其实琢渠那有什么祝枝山对联,不过故作趣语,博振武欢笑而已。当时琢渠又让振武房里坐,振武并不推却,随着贾少奶三人一同走进左首那间房内,只见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大床,横头一只红木镶云石的梳妆台,两口镜面大衣靠橱,窗口一张外国写字台,乱堆着几本书籍。